□孙晓燕
老井是老家的一口井。
老家在距离县城不很远的一个小村子里,老井就在村子最东头的山脚下。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扳倒井”,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字,准确地说还应该加上一个“子”,叫做“扳倒井子”,才符合村里人的叫法。这是一口青石砌成的四方老井,石头是啥质地,我无从知道,只觉得很硬很硬。井里四周的石壁上爬满青苔,绿的或深或浅,映衬着清澈不见底的井水,趴在井边就可以望见水面上四角的天空和人的影子。
说它是老井,年岁确实也长,问爷爷,他只说从小就喝这井里的水,并且说它有灵性,在每年的某个日子,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来祭拜老井,以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健康。老井的附近还有两棵歪脖子的大柳树,也很老了,也许只有老井知道它的年岁。
这是一口山泉井。每天靠井壁石缝里渗出来的水和锈迹斑斑的管子里淌出来的汩汩细流,养育着村子里的生灵。清明时节,柳树发芽了,柳丝柔软,随风摇摆,这是拧柳哨子的首选材料。折一枝绵软的柳条,左手捏好枝条,右手反方向一拧,力道要掌握好,不能太轻,也不能过度,皮和骨就分离了,把枝条抽出来,剪成一段一段的,一端捏扁,去外皮,修薄,一个柳哨子就做好了。柳哨子可以吹出各种声音,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清脆,时而低沉,全由你打造,这是属于春天的声音!而此时,却是春旱的开始,老井里的水日渐稀少,井壁上依然渗着水,锈迹斑斑的管子里依然能淌出细细的水流,但是井里却没能积攒更多的水。只靠白天挑水是不行了,要等到半夜三更起夜排队“抢水”才能灌满家里的水瓮,维持一天所需。半夜“抢水”父亲是不太敢的,几百米的路,却有几座土坟,母亲胆大,“抢”的水也多……
柳树越长越茂盛,像一顶大伞。地里的玉米也长高了,叶子又绿又长,风儿经过时发出“沙啦啦”的声音。一夜大雨过后,老井像是被施了魔法,水涨得满满的,村子里的人再也不用起夜“抢水”,依旧是清晨去挑。三三两两,人影不断,阳光温柔地洒了一地,也洒在了水桶里,水随着人影的晃动闪闪发亮,时不时会跳出来,扑在地面上,打了尘土,也留下了一路印记……
我喜欢跟着父亲去挑水,看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的脚印,一蹦一跳的。挑水得用“钩担”,长长的扁担两端有根麻花似的铁链,末端有个钩子,是用来挂水桶的。只见父亲两腿分开,与肩同宽,钩子钩住水桶,手拿铁链,两只手交替移动,水桶就慢慢沉入水里,左右摇摆几下后,向下一使劲儿,再用力一提,便是满满的一桶水。这是一项技术活,不会摆水桶的人就会“落钩”,水桶就会掉进井里,那就是麻烦事了。每次父亲摆水桶,我都很好奇,有种想试一试的冲动,可惜怕“落钩”,更怕力气小,提不上来,反倒把自己带到井里去了。
不光这些,跟着三三两两的玩伴,漫山遍野地疯跑、疯玩,累了、口渴了,就跑到井边,趴在井口,两手掬起一捧水,喝一口,长长舒一口气,真叫一个爽!如果井水不是足够多,也有办法,跑到旁边的玉米地里,扯下一个又大又好的玉米叶,捏住两边,一交叉,呈漏斗形,就可以伸进井里取水了,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倒进嘴里,再抹一下嘴,那架势仿佛是喝酒的汉子。
天气愈来愈热,柳树上已经传来声声蝉鸣。老井旁边乘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是闲来拉呱的,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旁边地里干活的人来暂时休息的。每到夜晚人会更多些,屋里热,风扇舍不得开,就到井边凉快,凉快透了再回家睡觉。到处都是黑魆魆的,静寂得很,我也老实得很,依偎在爷爷身旁,听他拉呱,看他抽旱烟,烟嘴忽明忽暗,明的时候通红通红的,仿佛夜空里的明灯。
地里玉米熟了,玉米秸变黄了,这是摊煎饼烧火的好材料。一阵风吹来,柳树的叶子簌簌而下,飘到了井里犹如一叶扁舟。秋天的老井老远就能看见薄薄的一层雾气在上面缓缓流动,缠绕着挑水的人们。而冬天的井水也没有那么冷,喝上一口就是冬天里的一股暖流。
后来,家家有了自来水,村子里的人却喝不惯,仍然挑水喝,自来水用来干其他的。尤其是冬天,自来水也不怎么通畅,这正好遂了人们的愿,还是去老井挑水。
岁月悠悠,白驹过隙。爷爷奶奶过世,父母也早已搬离了老家,偶尔回去一次,我依然会去看老井,依然会趴在井边看里面的井水,依然可以望见水面上四角的天空和人的影子。时间就是这么无情,让人多忧,也有些美,所有这些已不舍得碰触,老井——终究是心头无法割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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