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飞过的人生
2019年06月1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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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晓
  中年以后的梦境里,常有一些昆虫飞进飞出,它们甚至在梦中对我开口说话。我明白,是这些昆虫从遥远的地方转身回来找我了。在我的童年,它们默默成为我寂寞生活里的主角。
  蜻蜓。它们喜欢停留在草叶间、庄稼地里、向日葵上。它们修长的身材,透明的翅膀张开,在风中微微向上翘着,让我想起少女的裙裾。我踮着脚尖,在太阳光下眯着眼睛,悄悄走到它后面,一下捉住了它的尾巴。这样,一只蜻蜓落入我手中。我特别喜欢红蜻蜓,它们在晚霞中飞舞着,会让我心慌意乱。我曾经看过两只红蜻蜓的尾巴交接在一起呈弧形,但它们照样能够默契地上下翻飞,滑翔前行,比双人芭蕾舞更美丽迷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它们在交配。
  那年,婚姻生活似乎出现了疲惫,我无意中听到一首歌,带给了我深刻的感动:“亲爱的,我带着你去飞,穿过丛林和小溪水……”这不是蜻蜓的图画吗?它们缠缠绵绵在一起,一只蜻蜓带着一只蜻蜓去飞。我也是成年以后才知道,一只蜻蜓,一般要经10次以上的蜕皮,历时两年以上才能沿水草爬出水面,再经最后蜕皮羽化为成虫。我就想起人的一些痛苦,往往也要经历蜕化落皮的过程,由沉重变得轻盈。
  蚂蚁。我看见它们在地上蠕动着,一群一群。我捉起过一只小蚂蚁,迷糊着问村里老者,它的脚到底长在哪里。村里一位代课老师告诉我,必须戴上放大镜、显微镜才能看清楚。我缠着他戴上放大镜或是显微镜,他说,乡村小学,哪有科学家才有的那些东西呀,我失望了。这种童年的心理,也养成了我长大以后有时爱钻牛角尖的偏执性格,遇到一些事情总是想不开,但没学会像蚂蚁那样绕行,我多次碰壁,对人生失意。有一次,山雨欲来前,我看见一群黑蚂蚁爬得特别快,不知是它们爬得快,还是风把它们的身体猛力托起向前。我看见前面的蚂蚁合力扛着一只死了的昆虫,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尾随队伍,我想这绝对不是为昆虫出殡的样子,它们是扛回家去分享。于是我跟着走在它们后面,想知道蚂蚁们的家是什么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常常为庄稼收成那些事儿吵架,我就想去找蚂蚁的家。后来,风雨交加,雷电霹雳,我只好回到自己土墙青瓦下的家。我半夜里还在琢磨,它们扛着的那只昆虫,没丢失吧,昆虫那么小,够不够吃呀。
  我成年以后,多次在书中看到过蚂蚁的故事。比如说它们遇到大火时,集体翻滚着向前逃生,书上表扬它们那种集体主义的合作凝聚精神,示意人也要向一只昆虫的精神学习。我采访过的朋友战志刚,身患绝症,在肉体的废墟里努力长出生命的青草,他用两年时间画出了两册漫画集《小蚂蚁点点》并出版发行,小蚂蚁点点,与不屈的生命前行,我边看边落泪。人到中年的我,对这个世界也有了比较清醒的认知,人在天地间的运动,也如蝼蚁般微小。但我深信,正是这种微小的运动,构成了人间大地的脉动。
  蝉,也叫知了。一只蝉的前世今生,由蛹破土,跌跌撞撞开始飞向空中,这个过程至少是两三年的时光。在那些寂寞燥热的夏日,我的思绪也随蝉鸣起伏。记得我小学时的一个夏日,独自来到树下,听一只蝉那么悠长地鸣叫,它们比那些世界著名歌唱家的肺活量还大。我返回屋子,掩上木门。我离家出走了,沿着一条乡村公路去远游。三天后,我回家了,我走得腿脚都肿了,才步行了几十公里。世界是那么大啊,都是蝉鸣给一个躁动少年带来的隐秘冲动。我还捉到一只趴在树上的死蝉,在山坡上悄悄举办过一次埋葬礼,仪式完全按照一个死人的葬礼过程。
  我现在听到蝉声,会独自默坐,想起我那些轻飘飘流走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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