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
这是一个被果香染红的季节。看着沿街叫卖的那一筐筐圆润饱满、艳如玛瑙的樱桃,我总是会想到祖母,想到她的小果园。
小果园是祖母在自家屋后开荒开出的一片地,地不大,却被打理得横平竖直。祖母侍弄她的地,就像小心翼翼在炕上剪窗花,这一剪下去是喜鹊,那一剪下去一定是登枝,分毫不差,美得端然有情致才好。
从小到大,水果里我最爱的是樱桃。樱桃成熟期早,有“早春第一果”的美誉。据说黄莺特别喜好啄食这种果子,因而名为“莺桃”。诗赋中多称为“朱樱”,又有“朱桃”“麦英”“樱珠”“崖蜜”等别名。据史料载,在唐代,赏赐、馈赠樱桃蔚然成风。《太平御览》载,东汉明帝曾夜宴群臣,诏太官进樱桃,去其叶而盛以赤瑛盘,月下视之,盘与樱桃浑然一色,群臣误以为空盘。明帝乃命移座中庭,举烛照之。方知盘中不空,皆拜谢为乐。
我的祖母不晓得这些樱桃的历史,但她喜欢种樱桃。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里,小果园里那一棵棵樱桃树,是她丰盈的日子,也是我童年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春天里,雨淅淅沥沥地下,樱桃花纷纷扬扬地落,祖母在树下织花边,不消一刻,便织就一幅好看的花边图。我看得心动,也要学着织。祖母拗不过我,便找了同样的梭子教我织。我学得慢,大半天的光景过去,也仅仅能织一个花芯。手拙总是织错,祖母不急也不恼,只管一遍一遍地教。那时,织花边的动作是慢的,迎面吹来的风是慢的,樱桃花的开且落也是慢的。一切都是慢的。但,慢慢的日子里盛满了满满的幸福。几场春雨后,甜甜的樱桃就指日可待了。因为有期盼,慢慢的日子便由此多了几分甜蜜和幸福的憧憬。
那些仰望樱桃成熟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小堂深静无人到,满院春风。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一颗颗红色的樱桃和着阳光,闪耀在祖母的小果园,与密密匝匝的绿叶融在一起,远远望去,它们不像是树上的果实,更像是盛开的花儿,红花绿叶相映生辉,此时,你会不由得像白居易一样吟诗:“含桃最说出东吴,香色鲜秾气味殊。洽恰举头千万颗,婆娑拂面两三株。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蹋破珠。可惜风吹兼雨打,明朝后日即应无。”
五月,樱桃熟了。祖母小心翼翼一颗颗把樱桃摘下,然后一颗颗放在事前准备好的竹篮里。趁她不注意,我偷吃了一把又一把,祖母纳闷儿:我的竹篮怎么总也摘不满?我脸红心跳却佯装不知,再度出手被抓个正着。樱桃树下,祖母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彼时,一颗小小的樱桃,就是让人欢笑的源泉啊。
樱桃是个讨喜的水果。唐朝考中了进士一定要摆樱桃宴。唐僖宗时,刘邺的儿子考中了进士,他重金预订了几十树的樱桃。还没熟,不好吃,就拌上糖和酪吃,配以蔗浆,佐以美酒,风雅得不得了。与之相比,祖母的樱桃吃法则原始简单,但又最长情。通常樱桃摘下后,她会左邻家送一篮,右舍家送一篮,剩下的才留给自家。每次,祖母都先抓一大把樱桃放到我的口袋里,然后再往哥的手里塞上一大把樱桃。怕我们兄妹俩不够吃,临走祖母又总是让母亲带上一篮樱桃回家。一路走,一路吃,我的童年有的都是樱桃这醉人的甜。
如今,祖母与我已是天人永隔。前两日,表妹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了祖母小果园的照片。照片里又见樱桃红,那热烈的红,红得像晚霞落在了天边,亦像我对祖母绵绵不绝的浓浓思念,无声处,令人怔怔地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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