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仓库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梁山县食品公司的二级单位,坐落在县城最西边的凤凰山脚下,位置偏僻,是梁山县城肉蛋等食品的供应地,也是向国家输送食品的转运站。
我是1971年6月2日县宣传队解散后被安排到西仓库工作的,当时还不到16岁,1974年10月5日离开。虽然只有短短三年零四个月,但这里却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因为那段经历太刻骨铭心了。
我报到后先被分配到鲜蛋组,这里的工作就是“倒蛋”,把各公社食品站送来的鸡蛋分类,用木箱装好,再送到兖州肉联厂,上调国家。冬季鸡蛋业务进入淡季,生猪大量上市,我就转到加工组工作。
领导说:“小霞,刮猪头、猪蹄,翻猪肚猪肠,剥猪,你愿意干点啥?”我吓得惊慌失色,无奈地问:学剥猪怎么样?领导很痛快:好,我们西仓库正缺屠宰工!
当屠宰工十天左右的时候,我有点承受不住了。左手除拇指外的四个指头因用力提猪皮被猪毛扎磨得血肉模糊,疼痛难忍。我一边剥猪一边哭,泪水和汗水合在一起砸在猪身上。
手把手教我剥猪的师傅姓张,我叫他亲师傅,小时候练过武术,可以轻松地摔倒一头大牛。亲师傅不作声回宿舍给我拿来一双新手套,又给我戴上说,等磨出茧子就好了。我哭得更厉害了。
吃午饭的时候,师傅告诉我:下午回家吧,我给组长说了,你的左手得歇歇了。天快黑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有血肉模糊的左手和灰色的心情,回到了30公里外的家中。
娘注意到了我一直戴着手套的左手。晚饭后,娘用火盆烘好床铺,坐在我的床边,拿过我的左手,慢慢地取下手套,我四个手指基本没有了外皮,疼得发抖。
娘心疼地把我的手放在嘴边一口一口地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自己不想干了,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晚,娘给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咱们家成份高,活再孬,你也是在给国家做事,也是吃国粮的人,口袋里装着饭票。人这一辈子不能光过好日子,日子不好时,咬咬牙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娘拆了她的一个棉袄,创造性地给我做了一个三分袖的棉袄衩子,里面缝了块兔子皮,这样干活时会更暖和。娘做的这个棉祆衩子也断了我的后路。带着娘的那些教导,我又回到了西仓库。
师傅们都是我的榜样,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在西仓库工作。我开始偷偷地观察,向他们学习。越深入了解西仓库,越觉得我在一个了不起的群体里。我像换了个人似的,满腔热情地投入工作,手上长了茧子,也渐渐有劲了。师傅们到处夸我,我成了梁山县城小有名气的杀猪姑娘。有的单位领导带着自己的员工到西仓库实地观看,还以我为例子教育员工。和师傅们朝夕相处,我表现又主动、勤快,加上年纪小,他们都把我当成亲闺女一样。
19岁那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小伙子当兵,家境不错。媒人说:晚几天,他的母亲和姐姐妹妹可能来看你,到那天你洗洗头,穿得好一点。几天后,真来了三个人。我估计是来看我的,心里很慌乱,躲在墙角收拾了一下头发和衣服。但那天刚下过雨,院子里特别腥。她们三个用手绢捂着口鼻,面都没见,就扭头走了。
我心里很难过:西仓库的姑娘就不能找对象吗?师傅们都来安慰我:霞,你是个好姑娘,西仓库真是委屈你了。为此师傅们还悄悄给领导反映,恳请领导把我调出西仓库,哪怕结婚后再调回来也行。
1974年,教育部门给了县商业系统三个上学的工农兵学员指标。师傅们赶紧去给我争取,西仓库满票推荐了我。9月份,我收到了山东省财政会计学校银行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师傅们嘱咐我:我们西仓库可出了个大学生,你好好学,将来也给我们西仓库争光。离开西仓库的那一天,全体师傅把我送到大门口。我泪流满面地跟他们告别,这时候我的亲师傅在人群中大声说:“小霞记着,咱西仓库这杯酒你能喝下,什么样的酒你都能对付!”
学校毕业后我开始在银行工作,西仓库的那段经历一直支撑着我,35年后,我站在了山东省“劳动模范”的领奖台上。
退休后每次回梁山,我都要去西仓库转一转,它已面目全非,但当年师傅们悉心照顾我的一幕幕,仿佛在眼前,还是那么温暖。只是他们大多都陆续离开了人世。触景生情,每次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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