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森Heartbeat”樱桃,两颗价格约合人民币68元。
被称为世界最贵水果的日本美人姬草莓,一颗价格约合人民币700元。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王昱
买两颗樱桃送女友
68块钱能买多少樱桃?三斤?两斤?一斤?在日本水果之乡青森县,这个价钱只能买到两颗刚刚推出的新品樱桃。
据日本《朝日新闻》报道,新品种樱桃“Junoheart”及其特级品“青森Heartbeat”已于6月29日在日本青森县内开始销售。据报道,Junoheart有着比500日元硬币更大、直径28毫米以上这一品质基准。而直径达31毫米以上、色泽优良的“青森Heartbeat”价格实在不菲,两颗“青森Heartbeat”的含税价格为1080日元(约合人民币68元)。
虽然价格如此昂贵,但在青森县的购物商超内,开售当天求购该种樱桃的顾客还是在售卖前便排起了长队。正式销售需要等到下午两点,个别人从早上六点便开始等待。一位女性顾客表示,她看中这款樱桃的原因是其“尺寸之大令人吃惊,将送给家人”。另一名小伙子购买的原因则是这种樱桃呈心形,寓意美好,想送给女朋友。
买两颗樱桃送给女友是不是有点寒酸?别担心,为体现其“贵重感”,商家将这两颗樱桃包在精致的小礼品盒中出售,礼盒上系着精美的蝴蝶结,猛然看去,还真能让人误以为送的是钻戒。
排长队、花68块钱、买两颗樱桃,这在中国人看来简直疯狂,但日本老百姓似乎对这种高价水果见怪不怪。毕竟在去年,青森县还曾卖过一款更贵的天价葡萄,其标价是1280日元(约合人民币81元)一颗。
事实上,不仅樱桃、葡萄、草莓这样的“果中贵族”卖得这么昂贵,很多我们认为可以敞开吃的廉价水果也是一样。2017年,某知名日本女艺人的一条微博曾经引发热议,图中的她拿着一只小勺挖切了一半的西瓜吃,配文直言“幸福”。
吃半个西瓜也算幸福吗?那要看在什么国家。在中国,一般十几块钱就能买个大西瓜,但在日本,一个十来斤的西瓜动辄就要卖到200多元人民币,这就解释了日本超市为何通常会把西瓜切成片来卖。谁若是舍得买一整个西瓜回家,不是家里遇到大喜事就是来了十分尊贵的客人。
事实上,日本水果的昂贵仅仅是日本农产品价格整体过高的冰山一角。人民币200元一斤的越光大米,人民币4000元一斤的神户牛肉……如果说世界上有哪个国家最能创造农产品价格的奇迹,那这个国家一定非日本莫属。
农协,看上去很美
日本农产品为何如此之贵?如果在网上查证,你会搜到很多对于该问题的解答,诸如日本地狭人稠、土地成本昂贵,或日本栽培技术先进、水果质量好、物有所值等等,但上述原因其实都非日本水果贵到如此离谱的主因。
若说日本地狭人稠、城市化水平高、农业用地和劳动力不足,日本完全可以效仿很多其他发达国家,成为农产品的纯进口国,从周边国家进口廉价农产品。
而对比世界其他经济发达同时农业又先进的国家(如卖牛肉的澳大利亚和卖花卉的荷兰),你会发现,技术先进、产品质量好也不应该成为农产品贵得离谱的理由。相反,先进技术、集约化生产所带来的高产量和物美价廉才是世界农业市场通行的准则。
事实上,日本农产品价格过高是其解决农村问题“走错路”的产物。
在日本,有一个特殊的组织名为“全国协同农业组合联合会”,简称农协。日本农协成立于20世纪初,上世纪50年代以前,日本为了保持其劳动力的廉价以促进工业化,也曾强行维持过工农业品剪刀差,结果造成了城乡收入差距的极度分化。
为了解决农村问题,日本自上世纪60年代起开始推进“农业自立”运动,日本农协在政府帮扶下持续扩张,最终变为今天这般“上管天,下管地”的存在:在日本,农民每年种什么作物、选什么品种、具体怎样种植都要接受当地农协的“指导”,所用的农具、农药和种子也要从农协统一购买,收获的农产品也不直接投放市场,而是由农协统一进行收购,经过工业化的加工、包装之后再投放到市场上销售。
与其他国家的农业合作社相比,日本农协的规模和组织度是独一无二的,时至今日,绝大多数农民都是农协的会员。日本农协还负责给农民买失业、养老、医疗等保险,所以有人说,在日本当农民的感觉更像上班——事实上,日本农协就是一个由所有农民组成的横跨全国的大公司,而所有农民都是在农田里干活的“上班族”。
如果单从正面看,日本农协确实创造了一个属于东亚的奇迹:它把曾经遍地的小农们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庞大的工业化实体与市场进行博弈,从而规避了农民以原子化的形态进入市场时的那种弱势和不确定性,不仅实现了农业自立,甚至实现了农民富裕。日本杂志《PRESIDENT》2013年曾公布过一份“日本各职业年均收入”排名,其中农民年均收入竟高达到756万日元(约合49万元人民币),超过了公务员、漫画师等很多城市白领职业。
然而,如果你认为日本农协是什么善良的存在,那就大错特错了。像任何垄断公司一样,巨无霸的日本农协最终也成了“富贵却不长良心”的存在,日本城市市民购买食品的钱并没有全部流进农民的口袋,而是被农协截留了。
在日本,有一个非常形象的词汇叫做“农协横领”,“横领”在日语中有垄断、侵吞甚至抢劫的意思。这个词汇生动地形容了农协在实际工作中的作风:替农民采购农具,日本农协一般要加价1-2倍；农民种出来的水果,一经农协加工包装,也被披上了高价的外衣,变成“贵族”,躺在超市的货架上,能返给农民多少利润是个至今难以查证的迷。据日本一些反农协组织公布的数据,农协至少抽走了日本农产品流通中50%以上的利润。这个数据是否真实不得而知,但人们的确看到了日本农协高耸入云的总部大楼就矗立在东京寸土寸金的大手町当中,养着数千名享受高薪的职员,成为了夹在日本城乡之间的垄断托拉斯。
绑架一切的垄断集团
既然农协吸血如此严重,日本可不可以脱离它呢?不好意思,不可能,因为从农民到国家都被农协绑架了。
首先,对于农民来说,“脱离农协”虽然是个时常响起的口号,但大多数人也只敢说说而已。首先,日本农业生产体制定型这么多年,从种子、农具和农药生产到农产品销售渠道都被农协垄断了,相关厂家只会跟农协做生意。而即便有个体农户能克服这些困难,农协的打压也会接踵而至。2015年,日本富良野曾有一家甜瓜种植园脱离农协单干,并在短短一年内获利一亿日元,但第二年其瓜田就被人恶意破坏,瓜苗还被喷了杀虫剂。此事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怀疑这是日本农协在“杀鸡儆猴”,但日本警方至今也没查出真凶。倒是该新闻下的留言里,有人说出了农协的“心里话”:“大家都在互相帮助,凭什么你一个人脱离农协,赚得盆满钵满。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在日本是要遭报应的!”
那政府咋不出手管管呢?不好意思,日本政府也被日本农协绑架了。虽然日本城市化率高达85%以上,实际农业人口已不足两百万人,但由于日本现行选举制度的原因,日本农村所能影响的议会席位数占到了国会30%左右。可别小看这30%的议会席位,由于日本农协高度统合了几乎所有农村,它成为左右议会选举的举足轻重的力量。现任首相安倍晋三所属的自民党,就是因为一直获得日本农协的支持,而实现了长期执政。作为回报,日本政府不得不在农产品问题上唯农协马首是瞻。在农产品进口方面,农协打着保护农民收入的幌子,坚持维持农产品高关税。因此至今,日本也没有向美国、中国、东南亚等完全开放农产品市场。近几年,随着特朗普的上台,美国一再在日美自贸协定谈判中施压,要求日本降低农业关税,但即便如此,也明知日美自贸协定签署可以给日本带来巨大经济利益,日本政府就是不敢在这一问题上松口。美国的威逼利诱都敢不听,农协在日本政府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当然,如此形势,最终倒霉的还是日本老百姓。对于蔬菜和水果的摄入,日本农林水产省提出的目标是成人一天200g水果,350g蔬菜,但调查发现,日本人每天平均只能吃到140g水果、266.5g蔬菜,这一数值甚至低于世界平均的水果和蔬菜摄入量。在这方面,日本几乎与欠发达国家同列。
然而,日本人为天价农产品付出的代价还远不止此。由于农产品是社会的“基层消费”,其价格的高企造成了整体物价的上涨,尤其是人力成本的高昂,造成了大量工业产业从日本流失,“产业空心化”成为日本过去三十年中迟迟难以医治的顽疾。
为了看似普通的水果和蔬菜,日本付出的不仅是高昂的价格,还有更深度融入全球化的机会以及进一步工业化的潜能。农村问题是每个国家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会遭遇的难题。对该问题的解决,日本是成功的,因为它奇迹般地弥合甚至颠倒了城乡收入差距；但又是失败的,因为它为此透支的是民众实现“水果自由”的幸福感和整个国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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