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米
我在城里请客吃饭,大多是在馆子里进行。有天我兴冲冲地请人吃饭,安排了两桌子饭菜,结果只来了一桌人。望着剩下的一桌子饭菜没人吃,我当即打电话让我爸妈赶过来吃饭。
一大桌子饭菜就我爸我妈两个人吃,一顿饭直吃得摇头叹息、痛心疾首。我妈把吃不完的饭菜打包回家,不过仍觉得没吃饱,在家里炒了一碗蛋炒饭吃了,才打了一个饱嗝。我妈后来还说,今后到外面吃饭,一般不要喊她了。
我明白,我妈是心疼钱。当初来城里,看到马路上明晃晃的街灯她也心疼电费,到处摸索着去找开关准备关灯。还有,我妈对蛋炒饭有着一种深厚的感情,她一直觉得蛋炒饭最香。
我妈18岁那年,成了一个流浪的女子。我外公外婆都早早去世,我妈吃不饱饭,天下大雨,她就用一个土碗到屋檐下接雨水,喝水也要把肚子喝饱。那年春天,我妈流落到了一个叫马耳坡的山梁,被我奶奶收留,原本是想做她的女儿,却做了我爸的媳妇,成了我的妈。
我爸当年已经在县城机关工作了,不过他是一个听话的儿子,我奶奶要他做什么,他基本就是点头答应,即使有委屈,也是自己消化掉了。
我爸和我妈结婚那天,没摆宴席,也摆不起。奶奶从鸡窝里拾起几个还发热的鸡蛋,从地里扯把葱,给我爸和我妈炒了两大碗蛋炒饭。我爸和我妈埋头吃着蛋炒饭,吃得喉头哽咽起来。一旁是我的几个叔叔,他们正哧溜哧溜喝着一大锅萝卜汤,但没有蛋炒饭。
我妈把自己碗里的蛋炒饭偷偷倒进了小叔叔的碗里。我奶奶知道后大发脾气,抓起一根树条追着我的小叔叔就打。小叔叔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院坝的石头上,鼻血一下涌了出来。
40多年过去了,我妈还记得结婚那天喷香的蛋炒饭,回忆起来满是辛酸。我的小叔叔,在农村成家不到3年,有次在进城卖菜的路上就突发疾病死了。
“娃,快吃了吧。”我妈站在灶台前催促我。我还睡眼蒙眬,但望着一大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喉头里的口水便涌上来了。那是30多年前的一个早晨,我要去乡里中学上初中了。我妈早早起来,在大铁锅里给我炒了一碗蛋炒饭。蛋黄薄薄一层,平摊在白米饭上,还撒了葱花,好香啊,我吃完了还在咂着舌头。“娃,好好读书,你今后就可以天天吃上蛋炒饭!”妈又在一旁鼓励我。我背着新书包走在山梁上,秋天的门刚打开,草叶上已摇曳着露水了。
后来,我进城工作。爸和妈商定,把家里喂的一头年猪提前宰杀了,宴请乡邻和村里干部。我爸的本子上,至今还记着宴请人的名字,一共8桌,接连吃了几顿,喝了100多斤镇上刘老三酿的高粱酒,一头猪也差不多吃完了。
我去城里工作的头天晚上,对妈说:“妈,我想吃一碗你做的蛋炒饭!”妈在柴火灶里给我炒了一碗蛋炒饭。吃着蛋炒饭,一抬头,见妈正望着我,额头上浸出的汗珠落在了她嘴唇上,我妈就用舌头去舔。
那年秋天,我带着新认识的女友柳回老家,带着她去见我妈。柳在山冈上笑眯眯地问我:“你做什么好吃的饭给我吃呀?”那天中午,我给她做了一碗蛋炒饭,用的是刚从田里收割的新鲜大米。柳把碗里每一粒米都吃光了,舔舔嘴唇说:“这乡下的蛋炒饭,好香!”
今年夏天,我50岁的生日来了。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去了山上农庄,在浓荫里的蝉鸣声中读完了一本书,那蝉鸣一声接一声,感觉它的肺活量好大。中午,我让农庄的朋友在柴火灶里给我炒了一大碗蛋炒饭,我吃着吃着,感觉中年以后的食味就是这蛋炒饭的味道了,怀旧中有一种接通地气的踏实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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