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马孔多
2019年09月2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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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北山

  马孔多是一个地方。它其实并不存在。
  布恩迪亚家族最初住在远离海滨的一个印第安人的村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与乌尔苏拉新婚时,由于害怕像姨母与叔父结婚那样生出长尾巴的孩子,乌尔苏拉每夜都穿上特制的紧身衣,拒绝与丈夫同房。因此遭到邻居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的耻笑。一次比赛中布恩迪亚杀死了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从此,死者的鬼魂经常出现在他眼前,鬼魂那痛苦而凄凉的眼神,使他日夜不得安宁。他们只好离开村子,外出寻找安身之所。经过两年多的流浪,他们到达了一片沼泽之地。他们沿河驻营。他的追随者们看起来像是身处绝境的遇难者。
  那天晚上,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梦见那个地方耸立起一座喧嚣的城市,家家户户以镜子为墙。
  他询问这是什么城市,得到的回答是一个他从未听说、也没有任何含义的名字,但那名字却在梦中神秘地回响:马孔多。第二天,他说服众人相信永远也找不到大海了。他又下令在河边最凉爽的地方砍伐树木辟出空地,就在那里建起了村庄。
  随即,古怪的文明传播者吉卜赛人梅尔加德斯来到这里。据说这个游历四方的吉卜赛人经历过危害人类的各种疾病和灾难并最终幸存,有着马孔多居民想都不敢想的知识和见闻,却没有人知道他除了名字以外的信息。他总是不断地带来新的发明创造,也带来了神秘的羊皮卷。据说这部书里记载了整个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历史,可无人能够破解那些咒语一般的符号。
  在此后的一百年中,马孔多从无到有,新生事物不断产生,家园不断壮大,衰亡和腐朽又如影随形。这里逐渐发展,繁荣,衰败,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在马孔多跌宕起伏的历史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自由派的革命、马孔多的暴君、香蕉公司、运河、火车、屠杀,连同来秋海棠长廊逸出的芬芳、大栗树下的阴魂、恍如圣母升天一般逝去的美人儿雷梅黛丝、环绕于梅梅身旁的黄蝴蝶、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小金鱼……构成了一个充满腐朽和死亡的孤独世界。
  1982年,马尔克斯因《百年孤独》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他“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天地,即围绕着马孔多的世界”,“汇聚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现实生活”。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称他是“继塞万提斯之后最伟大的语言大师”。《纽约时报》评论:《百年孤独》是“继《创世记》之后,首部值得全人类阅读的文学巨著。”
  2015年第二十八届波哥大(哥伦比亚首都)国际书展的主宾国是马孔多。在主宾国展厅,人们绘制了一幅巨大的马孔多地图。在马孔多的北方是科马拉(墨西哥作家鲁尔福《佩德罗·巴拉莫》中的舞台)、约克纳帕塔法(福克纳的造境)、拉曼却(堂吉诃德的故乡),南方则有圣塔玛利亚(乌拉圭作家胡安·卡洛斯·奥内蒂笔下的传奇之城)。我们知道,如果这幅地图足够大,我们还会从中发现中国作家莫言的“东北乡”。
  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福克纳,在他的多部小说建构了一个庞大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马尔克斯曾深受福克纳的影响。1955年福克纳访问日本时曾说:“从《沙多里斯》开始,我发现我那邮票般大小的故土很值得写,而且不论我多长寿也不可能把它写完……我喜欢把我创造的世界看做是宇宙的某种基石,尽管它很小,但如果它被抽去,宇宙本身就会坍塌。”他一生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与120多篇短篇小说,其中15部长篇与绝大多数短篇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约克纳帕塔法是福克纳作品的标志,是文学史上有名的虚构地点之一。
  多年后,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借鉴了这一设置。马孔多的原型是马尔克斯的出生地、哥伦比亚加勒比地区一个名为阿拉卡塔卡的小镇。马尔克斯说:“活着为了讲述生活,生活并非一个人的经历,而是他的记忆。”1927年3月6日,马尔克斯就出生在哥伦比亚这个小镇的外祖父家里。“我要为我童年时代所经受的全部体验寻找一个完美无缺的文学归宿。”据说,马尔克斯童年的宅院也是着了魔的。马尔克斯后来回忆说:“这座宅院每一个角落都死过人。每天下午6点钟后,人就不能在宅院里随意走动了。那真是一个恐怖而又神奇的世界。常常可以听到莫名其妙的喃喃私语。”
  布恩迪亚家族第二代中的奥雷里亚诺上校大概是马尔克斯投入感情最多的一个角色,马尔克斯写到他死的时候,“一头倒在床上,整整哭了两个钟头”。奥雷里亚诺上校生于马孔多,在娘肚里就会哭,睁着眼睛出世,有预见事物的天赋,他从小沉默寡言,整天埋头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做小金鱼。他与哥哥的情人生有一子。后来他爱上马孔多镇长的小女儿蕾梅黛丝,他美丽的妻子因阿玛兰妲的嫉妒而意外死去,加之目睹了保守党在民主投票选举中作弊,于是参加了内战。他一生发动了32次武装起义,32次都遭到了失败。他遭遇过14次暗杀、73次埋伏和一次枪决,均幸免于难。上校与16个各地女子姘居,生下17个私生子,他们都在一个晚上接二连三被暗杀。当他认识到这场战争毫无意义的时候,便与政府签订和约,停止战争,然后对准心窝开枪自杀,可他却奇迹般活了下来。他曾升为革命军总司令,在全国广大地区拥有生杀予夺之权,成了政府最畏惧的人物,但从来没有让人拍过照。他拒绝了共和国总统授予他的荣誉勋章。他回到了马孔多。每日炼金子做小金鱼,每天做两条,达到25条时便放到坩埚里熔化,重新再做。
  最后,当布恩迪亚家族第七代中那个长着猪尾巴的婴孩被蚂蚁吞噬之时,当羊皮卷的秘密被揭开之时,当另一个奥雷里亚诺知道自己与家族的命运之时,呼啸着的飓风把布恩迪亚家的屋子连根拔起,连同马孔多一起从地图上抹去。“羊皮纸手稿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遭受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了。”
  这部书不仅隐喻了南美洲的历史和苦难,它更写出了生而为人的孤独和战斗。“告诉他吧。”上校笑着说,“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上校的晚年,沉默、孤僻,绝口不提战争,对于家中新的生活气息也无动于衷,“他逐渐明白,安度晚年的秘诀不是别的,而是跟孤独签订体面的协议。”这令我想到,马尔克斯所推崇的福克纳曾经说过的话:“我也想写一本乔治·奥威尔《1984》那样的书,它可以证明我一直鼓吹的思想:人是不可摧毁的,因为他有争取自由的单纯思想。”
  马孔多消失了,但它永存于每个人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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