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镇:一镇区分南北疆
2020年03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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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思仁诗《过夏镇》
     □孙南邨

  清代,曾做过山东督粮道的宋思仁写有一首七律诗《过夏镇》,前四句是:“片帆风利挂残阳,一镇区分南北疆。花色暗思滕县白,钟声遥送沛城凉。”夏镇是现今山东省微山县政府所在地,在民国初年以前,这里是一个镇,其地半滕(县)半沛(县),其中滕县属山东省辖,沛县为江苏省辖,因此夏镇有“一步两省三座庙,一条大街两县分”之说。
  夏镇原名夏村,明代嘉隆年间京杭运河为避黄河水患,开挖南阳至留城新河,此河穿过夏村,管理运河的工部分司署迁址此地,因运河而兴,村变为镇。此处原有一座古城,名戚城,新河开通后,这里相继建起部城(工部分司署治所)和夏镇寨,三地相连,统称为夏镇。滕县辖夏镇戚城,沛县辖夏镇部城,夏镇寨由两县分治。
  《沛县志·疆域志》(民国九年版)记:“夏镇二城跨运河,南城属沛,北城属滕。夏镇圩于二城之间,圩内滕沛界犬牙交相错。”滕县旧志记载“别有衙在戚城”,“在县南七十里。周四里”,隆庆二年“添置滕管河主簿于戚城”。《滕县续志稿》(民国十九年版)对所辖夏镇地名记述较详:“夏镇、当典街、文昌街、磨担街、三八街、老北街、肉市口、菜市口、运河东涯、运河西涯、东门、大南门口、小南门口。”
  随着南阳新河的开通,夏镇遂成水旱码头,船来车往,商贾云集,街市日趋繁荣,渐入运河名镇之列。至清末民初,夏镇商贸有浙江、安徽、山西、河南、章丘五大帮,17种行业;有德兴恒、张福记、延寿堂等店铺193家,其中饮食51家,理发15家,旅店9家;金融业有当铺6家,钱庄4家。一镇有如此多的店铺,堪比县城,可见其商旅熙攘,贸易繁盛。
  此事有清人日记,可为佐证。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官员赵亨钤奉命解送京铅的货船沿运河北上,他在《铅差日记》中说到夏镇。先看七月二十三日的日记:“舟过韩庄二十五里矣!运河水浅,借湖水灌注,舟始得行……晚,泊滕县境内……河干买菱角、鲜梨。得小诗一首:柳梢红抹夕阳低,小泊河干路欲迷。解事儿童扣舷卖,一篮菱角一篮梨。”运铅的货船接近夏镇,便有儿童在河边叫卖当地土特产,此情此景恰如当今旅游者到了热闹的旅游景区一般。再看二十四日的日记:“舟泊夏镇,夜二鼓矣!忽盲女三人,登舟清唱,音节抑扬,宛然四十年前旧调。倾听移时,为之首肯,礼失求诸野。此一端,纪以小诗:无意停舟忽听歌,一声一折记无讹。分明四十年前调,为尔翛然遣睡魔。”夜泊夏镇,时已二鼓,竟然有三个盲女登船清唱,而且还唱得优雅动人。记者虽没写夏镇的夜生活是多么热闹,读者却从中不难想象当年的繁华景象。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停止漕运后,夏镇商贸并没因此受到太大影响,仍不失为当地重镇。民国九年,山东省长公署教育科印行的《山东各县乡土调查录》(卷二)载,滕县“重镇”有“夏镇、大坞、沙沟、山亭、临城、官桥”,夏镇位列滕地重镇之首。随着津浦铁路的运行,这个运河重镇渐入衰微。民国十四年,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印行的《中华民国省区全志·鲁豫晋三省志·山东省志·滕县》(第四卷)载:“夏镇在城西南七十里,运河东岸,紧邻微山湖,为运河上一主要码头。昔年商店栉比,百货云集,称全境之巨镇,今为津浦铁路所夺。”使夏镇真正受到重创的是日本侵华战争,岂止夏镇,就是因津浦铁路而得到快速发展的滕县也从此一蹶不振。
  当年宋思仁途经夏镇,其诗句“一镇区分南北疆”,不是说夏镇南城、北城为两省的两县所辖,而是意指此地是江南的地域分界,因为现在的苏北之地在那时也称江南。《南巡盛典》收入乾隆皇帝的南巡纪程诗作,由北往南一路写来,在山东《郯城道中》、《示山东巡抚准泰》后,便是七律《入江南境》,其颔联是“江南至矣犹江北,我地同兮总我民”(《南巡盛典》卷七),再往后是《宿迁道中作》。当年苏鲁交界就是江南的分界线,夏镇恰是一镇分南北的地方。
  宋思仁是江苏长洲(今苏州)人,乘船返乡,归心似箭,途中自然对南北疆界格外关心,《过夏镇》诗的后四句最能看出作者的思乡情感:“归心渐喜乡音近,羁况还怜客路长。今夜孤舟何处泊,梦魂先与雁南翔。”船到夏镇,就要入江南地界,此时暮钟声沉,西风寒凉,宋先生想到了明代李流芳的旅途诗句“滕县花开白似银”,因乡情催促,诗兴遂起,《过夏镇》就这样写成。此诗被滕、沛、微山县志相继收入,已成为当地人世代传诵的佳作。
  然而,宋思仁的诗句,沛、滕、微山志书的记载,当地的民谣,对夏镇“南北疆”分界处都没有留下确切的地名,倒是宋思仁的同乡沈德潜在一首诗里提供了信息。沈德潜也是江苏长洲人,年长于宋,他早年乘船经过夏镇,也曾有七律诗记事。其前四句是:“舟泊一湾分两省,楼高百尺记三层。故宫魂魄常思沛,经界公私尚忆滕(原注:土人指文公行井田处)。”船到沛、滕交界夏镇之地,难免忆起沛公刘季功成后的残杀之事,更难忘孟子所言滕文公行井田制的善举。沈先生所提供的“南北疆”分界信息是在诗前的小记,或者说是在这首诗的题目中:“夜泊夏镇,东为沛县,属江南省;西为滕县,属山东省;中以康阜楼界之。予舟适在楼下,诗记其事。”诗人在夏镇夜泊于一座三层高的楼下,这座楼名康阜楼,它就是“南北疆”分界的标志建筑物。
  先于沈德潜记载夏镇有座康阜楼的是明末清初的史学家谈迁。清顺治十年(1653年),谈迁于运河乘船前往京城,过夏镇时在《北游录》有记:“自新河成,夏镇为都会。康阜楼、会景门并雄踞河上。”“都会”一词,可见当年夏镇街市之貌;两处建筑名称,恰有康阜楼在。康阜楼在国内其他地方也有这个名称,多用于城门楼,夏镇的康阜楼也不外乎此吧。《沛县志》记“夏镇二城跨运河,南城属沛,北城属滕”,沈德潜记“东为沛县……西为滕县”,一个南北,一个东西,那么如何认定康阜楼这个“南北疆”界呢?实际上“南北疆”是指两省辖地而言。自明万历末年运河开泇完成后,夏镇南北运河区域,滕、沛辖地多有交叉之处,就是夏镇不也是“圩内滕沛界犬牙交相错”吗?由此说来,凡是江苏沛县辖地虽在滕地之北也是江南,凡是山东滕县辖地虽在沛地之南也属北疆。真正分清“南北疆”也难,有沈德潜所记“以康阜楼界之”已足够了。
  沈德潜是清代乾隆年间的大名士,他写于某地的诗作,当地文人见到后不会不重视。为什么这一“南北疆”分界的康阜楼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呢?原因大约是有的诗文选本编选者为求其简,省略了诗的题目或原注,没有看过原本的人也就不得而知了。如一地方志,选入沈德潜这首诗的题目是《夜泊夏镇康阜楼下》,省去了小记的不少文字和原注,读者由此仅能知道夏镇有座康阜楼,哪里会知道这楼是当年的滕、沛之界呢?又如文天祥在《指南后录》的《沛歌》诗,题下原注有“山东藤山沛县。初十日”九字,有编选者对这首诗不仅省去了原注,就连题目也改为《过沛怀古》,把自以为无关紧要的当年地名和时间这么重要的信息全删去了,编注也懒得记上一条,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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