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蜡烛
2020年03月3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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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赫玛托娃
  布罗茨基
     □肖复兴

  最近一直闭门在家,看书成为打发现在的时间、期冀以后日子的最好法子。断断续续,一直在读《布罗茨基谈话录》和以赛亚·伯林的《个人印象》。两本书中都有关于诗人阿赫玛托娃的篇章,对这位“俄罗斯的月亮”,两人都充满感情深厚的回忆。
  其中布罗茨基回忆起这样一件事:1965年2月15日,阿赫玛托娃曾经寄给他两支蜡烛。那时候,布罗茨基25岁,阿赫玛托娃对他这样一个年轻诗人非常赏识,一直给予关怀和鼓励。在《个人印象》中,记录了阿赫玛托娃和以赛亚·伯林的对话,她说:“我们是以20世纪的声音说话,这些新的诗人谱写新的篇章。”并说:“他们会让我们这一帮人都黯然失色。”这里所说的“他们”和“这些新的诗人”中,首先包括布罗茨基。这时候的布罗茨基被捕正被流放,在偏远的荒野之地,接到这样的两支蜡烛,心情可以想象。
  更何况这是两支什么样的蜡烛啊。布罗茨基回忆道:这两支蜡烛“来自锡拉库扎,极其的美好——它们在西方制造,透明的蜡烛,阿基米德式的……”
  我无法想象透明的蜡烛是什么样子,尤其是燃烧的时候彤红的火焰升腾在透明的蜡烛上的样子,因为我见过的蜡烛都是白色或红色的,从来没见过透明的。我也不知道阿基米德式的蜡烛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锡拉库扎是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一座古城,来自那里的两支古典式的蜡烛,无疑是珍贵的礼物。对于正在受难中的布罗茨基,其珍贵不仅在于感情的古典,同时也在于燃烧的蜡烛给予他光明的希望。
  对于没有大规模停电经历和体验的人,如今的蜡烛,只成为了婚礼现场和夜餐厅的一种情调的点缀,袅娜摇曳的烛光,美化或幻化着人们似是而非的想象。如果再稍微文化一点儿,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蜡烛有心,和竹子有节一样,成为感情和气节的一种古老的象征;或西窗剪烛,成为一种情感与希望的期待。
  蜡烛,对于俄罗斯人,尤其是在莫斯科和彼得堡的人们而言,曾经是珍贵无比又痛苦无比的回忆。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全城停电的夜晚,萤火虫般点点闪动的微光,蜡烛不仅照明黑暗,也辉映着炮火的闪光,曾经刻印进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乐中和诗人的诗行间,也刻印在那一代俄罗斯人的记忆里。
  蜡烛,在阿赫玛托娃那里,也曾经是诗的一种意象。记得在《安魂曲》中,她写过这样的诗行:
  蜡烛在我的窗台上燃烧,
  因为悲痛,没有其他理由。
  这是只有阿赫玛托娃和布罗茨基那一代人才有的记忆。蜡烛,便不止于诗的意象,而成为生命中的雪泥鸿爪,一个时代的抹不去的印迹。蜡烛无语而沧桑,燃烧着一代人的悲痛,这样的诗,便具有了史诗的意味。
  在遥远的流放之地,接到这样两支蜡烛,便和岁月静好的平常日子里,意义不尽相同。莎士比亚的台词说:“人变了心,礼物也就变轻了。”同样可以说:世道变了,人心始终如一,礼物也就更显得重了。
  于是,事过经年,这两支蜡烛的细节,晚年的布罗茨基记忆犹新。
  往事重忆,旧诗新读,别有一番滋味。尽管时代背景不同,但在灾难之中普通百姓所遭受的痛苦是相同的。“因为悲痛,没有其他理由”,真是痛彻心扉,燃烧的蜡烛,便燃烧着我们共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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