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网文16年,最大的感受就是,网文作家一直在做选择题,每本小说、每一年、每一个人生关口,都是如此。生活,摆在我们面前的,没有对错,只有一次连着一次的选择题,逼着我们做出选择。
□飞天
一入江湖十六载
真正的作家梦想在我八岁时就已经在心底扎下了根,但直到发现网文这个巨大江湖,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写作方向。怀揣着文学的种子,发芽成长,不可遏制。2005年5月,我从原单位辞职,正式开始全职网文写作。
2006年,那是中国网络小说的黄金时代,我开始创作《盗墓之王》,首发在17K小说网,自此在网文写作上渐入佳境。那一年,我写出了《盗墓之王》(9册),《佛医古墓》(4册),还有《法老王之咒》(3册),总共出版16本简体书,当时繁体版也在同步推出。只一年的时间,我在网文探险悬疑的圈子里打下了基础。
今年元旦,家人到澳大利亚旅行,在墨尔本的华人书店里,无意中看到了我写的全系列《盗墓之王》《敦煌密码》,非常激动,立刻拍了照片发给我。家人为我感到自豪,因为他们最近距离地感受到我16年网文写作的艰辛和不易。
“爆燃”“暴爽”“爆更”到血染键盘
毫无疑问,写作是件苦差事,网文写作尤其如此。写网文,根本没有时间优哉游哉地字斟句酌,每天佛性地写个千八百字。写网文,要求作者时时刻刻“燃、爆燃”,写出的小说要“爽、暴爽”,仿佛将自己绑在一辆熊熊燃烧的战车之上,要么功成名就辉煌天下,要么当了逃兵被读者喷得体无完肤。
网文的特点,需要作者不断“爆更、加更”。因而,在这个江湖里,无论成神的还是新手,谁都得吃下“爆更”的苦。曾五度蝉联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榜首的唐家三少,就是坚持每日写作8000字,十四年未曾断更。
前年在井冈山学习,跟我住一个宿舍的兄弟提起一件事:“写网文的第一年,我在四个网站‘四开’。当时年轻,有拼劲,心里有故事,也觉得自己有两膀子力气,四开拿四份全勤,每个月就能拿差不多3000元稿费。有一个月,到了月底的25号,我在地里割草,把左手大拇指割破了,割得很厉害,包着十几层纱布,医生说,回去以后绝对不能动。我那时候没有存稿,每天写每天更,每本书都要更3000字,干完一天农活,晚上必须写12000字。之前我已经忙了接近一个月了,如果断更,就一分钱都没有了。那天我在电脑前哭了一个多小时,咬着牙开始写。写了五个小时,在晚上十一点半之前,完成了当天的更新。当时,左手大拇指上包着的纱布都被血浸透了,键盘的空格键上全是血。更完后,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倒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几天,我天天12000字,把当月的全勤拿下来……”
写《盗墓之王》的那一年,我也有过“爆更”的时刻。一个人热情迸发的时候,什么困难都挡不住。为了把心里那些沸腾的情节写出来,一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太普通了。为了克服困意,我站着写、蹲着写、跪着写,又受了网络段子的启发,弄个破键盘放在电脑桌前面,跪在键盘上写。
切书、断更、烂尾是部分网文作家的常态,也是网文写作的大忌。写书不易,成名不易,切书过快,实在是网文作家的致命伤。我教过一些作者,只要频繁切书的,切到五本以上,我就觉得,此人可以改行了。
网文写作为文学打开了一扇窗,千百年来,读者与作家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因而,网文写作者不仅要24小时构思情节、每天大量更新,更要随时面对网络上读者的“弹幕”乱喷和打击、后台各种数据的起伏曲线、网站编辑的各种修改要求……如果怀着一颗“玻璃心”,根本写不了网文。能够在圈子里扎下根来、茁壮成长的,都有一颗“大心脏”——面对任何挫折打击,笑笑就过去；成绩火爆时,喝杯咖啡庆祝庆祝,马上坐下来继续写作。
我是网文作家,不是渣渣“写手”
严肃文学与网络文学的激烈碰撞始终存在。我们是网文作家,不是什么渣渣“写手”,我们梦想的是一书封神,让读者知道,这里有本好书,是一个作者呕心沥血、点灯熬油写出来的,假以时日,也能登上大雅的殿堂,与四大名著、“金古梁温”摆在一起,让所有读者都能品味这种美妙的精神食粮,然后翻译到国外去,让全人类都能享受它的美好,就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样。
很多圈外人总认为:“你们网文作家一切都是为了钱、为了钱不要命。”我很少争辩,其实,如果只是为了钱,我不会如此拼命,宁愿去做生意,给影视公司打工,到剧组去混编剧费,那份钱挣得轻松,不用天天烧脑子,不用头发早早谢顶,还能呼朋唤友烧烤扎啤,过得轻松自在。
经历过才明白,网络文学这一行,并非遍地金砖,那些所谓的大神,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痛苦。每年的作家富豪排行榜备受追捧,但是其中也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资本为了自己的目的,总是把这个行业说得繁荣昌盛,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实际上,网文行业是个很陡的金字塔,顶尖大神收入很高,大部分底层作者还是仅能温饱。我认识的山东网文作家层次分明,有的年入百万,有的只能每月收入几千元。
对于网文作家来说,网文首先是文学,稿费只是副产品,写作时激情四射的那种“爆燃”感觉才是最重要的,那才是一个网文作家心中暗涌的炽热梦想。在网文这一行,成神的站在金字塔尖上,笑得灿灿烂烂,但江湖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哭过,才有今日笑容。没有在漫漫长夜里痛哭过的网文作者,不可以与之语“网文人生”。
我总共有三个作协会员证,济南作协、山东作协、中国作协。每拿到一个证,感受都不一样。记得2014年,领取山东省作协会员证的时候,我过于激动,竟然在表格上把自己的性别填错了,搞成了“女”。一个写作者,拿到作协的会员证,就等于跟伟大作家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我能不激动吗!
找大火题材?先把四大名著啃三遍
在网文这个行业,一书封神的大有人在,本本“仆街”的更是比比皆是。今日之寒门小子,明日有可能是横扫全网的超级大神,高高在上睥睨骄横的所谓大神,接连几本“仆街”,也会神格丧尽,成了明日黄花。
要写好网文,首先要沉下心,找到自己的“初心”。我认为“初心”就是一个作家第一次动笔讲出的故事,从那个故事里,就能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爱好、追求、梦想。跟风之作,永远都是无根浮萍,不可能长久。我从2005年开始写悬疑探险小说,凭着自己的兴趣钻研,现在跟朋友聊这一类的知识,很多艰深道理,信口拈来,头头是道。
新手村的少年最喜欢问:“哪种题材能够大火?”我曾经告诉刚入圈的新手:先把四大名著啃三遍再说。写网文的,不啃书,就像春蚕不吃桑叶,如何蜕变吐丝?三国红楼,水浒西游,各自代表了不同的写作之路。网文作者这么多,没人敢说“不读名著”。读名著,就是帮助作者找到心里那条根。
除了读名著,我还大量看美剧,好的片子反复看,直到将其中的经典人物和桥段熟记熟背为止。迄今为止,我最欣赏的片子是美剧《国土安全》,追了八年。另外一部就是《纸牌屋》,也是看了很多遍,对我的写作帮助极大。
网文作家绝对不能只进行空中楼阁式的创作,采风体验同样是创作的基础。2009年,写《敦煌密码》的时候,我先后两次到敦煌采风,整理了两大本敦煌资料。这本书的核心线索是敦煌“反弹琵琶图”,当时站在莫高窟的洞窟中,仰望古老壁画中反弹琵琶的神秘舞姬,灵感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是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给网文作家带来的启迪,也是我们创作的源泉。这部作品的筹备酝酿期长达一年半,最终这部百万字的探险小说简体、繁体、越南版权全都顺利签出。
江湖在,风波乱
16年来,网文江湖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代人筑起网络文学梦的乌托邦,一代人又接起这筑梦的重任。在2019年度青岛首届网文大赛上,来自山东传媒学院的大一新生、零零后作家夕夕凭借百万字长篇二次元小说《少女冒险时代》夺得了大赛冠军。她的最新作品《重生之投资专家》《点绛唇》借着网文大赛的推动,随即签约17K小说网。
网文题材转换快,更需要新生力量的涌现。网文的生命线正在拉长,作者从七零后到零零后,读者从五零后到零零后,它的创作与阅读,都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过去的老白文和老白读者,今日的小白文和小白读者,都是整个网文环境里的有机组成部分。
十几年来,网文江湖风波不断,网站之争、抄袭风波、大神互撕、合同纠纷……几乎每一波,都能平安度过,但是今年五月,阅文合同风波却变成了一个大坎,6月3日,阅文再次推出新合同。我从全职写作开始,形形色色合同签约过几十份,认真审核过的并不多。网文作者写每部小说都会签合同,大部分都是网站的制式合同,根本容不得挑肥拣瘦。这是个“周瑜打黄盖”的问题,签与不签,自己决定,利益取舍之间,如寒天饮冰,冷暖自知。网站的合同经过法务部门层层审核推敲,严谨到标点符号,岂是一个网文作者能够匹敌的?签了合同就要执行,义务和责任一力承担,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
网文这一行,究竟是文学的一部分,这里的土壤,应该适合那些极度热爱文学的人,一方面为了钱,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文学梦想,把职业和理想有机结合起来,有火爆成绩,不沾沾自喜,没有成绩的低迷期,也能熬过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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