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2020年07月2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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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记得两个人,他们一个站在明亮的光里,一个隐匿在黑暗的阴影之中。
  很多年前我读书的时候,因为汽车站离学校远,又没有公交车,为了省钱,我常常让客运司机在靠近学校的高速路旁停下,然后自己拦过路车回学校去,这样就可以省下一顿饭钱。
  冬天,夜幕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一切都陷入沉默野兽般让人微微紧张的静寂之中。中途下车后,我站在路边拼命拦车,却没有一辆肯停下来。等天地陷入一片混沌,车辆慢慢稀少,雪花也纷纷扬扬飘落的时候,一向胆大的我,终于低声哭了起来。黑暗中,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才能走到七里外的学校。高速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靠近马路的地方长满了枯萎的野草,风吹过来,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偶尔会有几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疾驶而过。但我没有拦摩托车的胆量。有好几个从我身边经过的开摩托车的青年不怀好意地看我一眼,有的还吹一声口哨,而后嘻嘻笑着扬长而去。我紧紧攥着兜里带着父母体温和汗水的200块生活费,想着如果有人好心把我送到学校,即使把这些钱都讨去,我也心甘情愿。等到接近晚上9点,真的有一辆摩托车停下来,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是个年轻的男人,直截了当地问我:需要捎你一程吗?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恐慌,我结结巴巴好一阵才吐出学校的名字。等车开出一程后,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车好像在朝学校相反的方向行驶。我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大哥,您是不是开错了方向?陌生男人头也不回地大声嚷道:放心吧,没错的,是你掉向了!我在他的背后,看着那张粗糙冷硬的脸,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事实上,我清醒地意识到,即便他开错了方向,我一个弱女子也毫无办法。
  短短的十几分钟,我却像历经了十几年。终于看到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几乎激动地哭起来。他把我一直送到大门口,这才刹车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不好意思地低头掏出浸着汗水的200块钱,愧疚道:真的谢谢你,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这个一路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要是真的想要你的钱,一百倍你也得给啊。留着吧,以后别这么节俭,一个女孩子,很危险的。看着他的车朝着来时相反的方向开去,我的眼泪又一次落下来。只是这次,是因为感动。
  另一个人,则出现在我破釜沉舟、辞职考研的时光里。那时,我寄宿在一个研究生宿舍里。宿舍里两个来自大城市的女孩,脸上有着同样的优越感,她们将我当成了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因为我只住两个月,她们几乎不把我当成舍友,常常白天也插上房门,以至于每次我回去都需要敲门且小心翼翼报上自己姓名,她们才不耐烦地起身来开。有一次放假,她们都回家了,专门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嘱我好好看守宿舍,最后又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我们信任你,不会给宿舍带来任何麻烦。这一个“信任”,在我心里所投下的,却是完全不信任的阴影。当她们再回来时,其中一个女孩当着我的面,好一番检查有没有丢失的东西,甚至因为不知放到哪儿的一块钱,翻箱倒柜找了好久,并一遍遍在我身后冷冷地自言自语:究竟是谁拿走了呢……
  庆幸的是,这段让我觉得人情冷漠的经历,这个对我充满排斥和怀疑的女孩,并没有在我的心里留下太多的伤痕。我一直记得她,并非因为我心存怨恨。我反而感谢她,让我因为这样的冷而愿意为身边每个经过的陌生人敞开一扇门、伸出一只手、打开一盏灯。那份温暖的光尽管微弱,却可以照亮曾经像我一样在黑暗中行走的路人。就像那个载我回校的陌生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停下车,对我说:需要我捎你一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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