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
2020年10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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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萍
  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动了买房的念头,就有了变化。比如,通常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想着要去看房,从迷路的梦里挣扎出来,发现天居然还没亮。
  早上去阳台换运动鞋,不小心把阳台角落里的一株万年青踢翻了,躲在花盘底下颐养天年的小虫子吓得四散,我也懒得管,用扫帚随意划拉了两下,把洒出来的花土分散到阳台的各个角落去,就算整理干净了。
  手机充电,再下载一个可以指朝向的APP,忙乱中把一小瓶香水碰到地上,又滚到书架下面去了。我毫不犹豫,径直走开——等我搬家的时候,它总会出来的。
  为了买房子,我在广州划了三个“战区”,已经见了三个房产经纪。
  第一次报我的预算,房产经纪说,这个价位有点尴尬。第二次我尝试加了一点,房产经纪说,这个价位有点尴尬。第三次又加,还是尴尬。
  中介说得并没有错,每次钱增加了,但欲望也增加了。人生的尴尬,大抵都是这样来的。
  像我这个年龄的城市女性,几乎都买房卖房折腾过好几轮了。在这个事情上,我是非常失败的。20年前买了房子以后,我就错误地认为不用再考虑这个事情,不但把再买房子或者换房子从人生目标中划掉了,还把增加房子面积的钱,换成了无数零零碎碎的小享受。这些小享受一部分变成了我的脂肪,一部分变成我衣柜里的库存,一部分闪烁在我和朋友吹牛的话题里,比如“上次我在欧洲的时候”之类。
  我就这样生生地辜负了这个时代,感觉错失了好几个亿的收入。而且现在迎头赶上明显晚了,容积率、公摊这些买房的基本概念,在别人那里,就相当于空气和水,但我就是搞不懂。我也没有形成置业的基本原则。房子的好是有很多维度的,比如买罐装牛奶,我每次都看蛋白质、脂肪和钙的含量,至于买房子该看什么,我还很模糊。
  我遇到的三个房产经纪对业务的熟悉程度也不同。其中有一个最厉害,我吞吞吐吐说一句花园,他就把公摊、容积率、周边环境的数据都介绍一遍。我说一句采光不错,他又把房子的朝向、房间对流与否介绍一遍。另外一个经纪可能是新来的,问:“姐,你看怎么样?”我其实不会看,只好说:“你觉得呢?”然后,大家就沉默了。
  今天约的,是那个很能干的房产经纪。他推荐的一套二手房是南向的,屋主是一对老夫妻,我们一起去看。
  因为要买二手房,才知道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熟悉不是真熟悉。原来这里有一幢楼,原来那里有一个花园,原来从这条小路进去别有洞天。真实的生活像河流不停拆分出细流,沿着每条街道渗透,无孔不入,把城市填满。
  我们生活的颗粒太大了,错过了不少。我从来不羡慕那些可以满世界走的人,因为如果你哪里都可以去,你就没有“别处”了。我想以后在一个更小的范围内,把日子过细一点。
  穿过街道,我想象自己在这里买花、修鞋跟、找盲人按摩师按摩。虽然这里和我的家只是隔了一条街,我硬生生逛出了出境游的感觉。
  我去看房的时候,那家的奶奶在厨房里正把去了皮的番薯在大碗里捣烂成泥,然后挖出一块块放在煎锅里面,团圆、压扁,等差不多把整个煎锅摆满了,提前放锅里的花生油也热了,在每块小圆饼周围撩拨着,很快就焦香扑鼻了。客厅里乱乱的,靠墙的大家具都被移离原来的位置,向房间中心聚拢,大大小小的包裹都扔在沙发上,几个男人坐着小板凳在严肃地喝茶,示意我随便看。阳台上的花也都残了,可能是因为要搬走了——这么乱还有心情吃做起来很麻烦的番薯饼,也只有广州人吧。
  房产经纪和他们很熟。出来的时候他告诉我,屋里的年轻男人是老人的侄子,也想买老人的房子,是我的潜在竞争对手,他在说服老人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他。老人不想卖给他,因为这套房子的学区不够好,老人希望侄子买更好的学区房,这样孩子可以读名校。
  房产经纪对我说,你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名校指标,这个没有指标的房子对你太合适了。而且,如果我断了一个年轻父亲买叔叔的房子、让孩子读普通学校的念想,他可能就会去买学区房,那么他的孩子就会读名校,也许人生是另外一番不知怎么样的光景,也减少了老人不愿低价卖房的麻烦。
  或者,我如果买另外一套房,那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就可以拿着卖房的钱,去长沙换两套大房子,住一套、租一套,还可以和姐姐一起照顾在长沙的母亲。
  或者,我买另外一套,房主夫妻俩就可以拿着巨款去投奔在北京的儿子。
  或者,我买另外一套,两个娃的爸爸就有钱给首付,去买一套他看中的更好的房子。
  每一套房子都是屋主向上的阶梯。
  我感觉得到一整天自己都紧锁着眉头,想到签约、拆墙、装空调、腾挪钱,想到和我有关的买房子和卖房子的人,想到改变了学区的小孩、调整了养老方案的老人,内心沉重饱满。
  我只是买一间小房子,就滚动到人生的洪流里了。
  或者,我又想,我也可以退回到今天早晨,我收回买房的念头。我手上的充电线,把书架上的香水刮落到书架背后,我跪在地上伸着手,把香水从书架底下抓出来。我摆正踢翻了的万年青,用小铲子把洒出来的花土集中起来,固定好万年青的根部,吓了一跳的小虫子们回到花盆底下继续安居乐业,以为宇宙就是我们家的阳台。
  我不变,世界亦不变。云淡风轻,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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