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厨房内做饭的人炒菜需要排队。
万佐成在换蜂窝煤,一元厨房每天要用掉100多个蜂窝煤。
患者家属给熊庚香(右)一元的炒菜费。
这是与江西省肿瘤医院一墙之隔的爱心厨房。说是厨房,其实不过是一字排开的露天炉子。厨房的主人是年过六旬的万佐成和熊庚香夫妇。他们提供炉具、水和各种调料,肿瘤医院患者的家属自己带着菜来做,炒一道素菜1元钱,一道荤菜2元钱。从2003年至今,这里几乎每天都有200人左右过来做饭。
由于肿瘤医院接收的大多数都是癌症中晚期患者,老万打理的一元厨房也被称作“抗癌厨房”。
17年间,万佐成夫妇见证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悲欢。让我们一起来听万佐成的讲述。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郭春雨 田汝晔
这儿的人都不容易
来这个肿瘤医院治病的患者,很多都是已经到了中晚期,彻底康复是不太可能了。病人一般胃口都不好,而且治病花钱多,经常舍不得把钱花在吃饭上。在这个厨房做饭比较可口,也便宜很多。
不是每个人都会做饭。这些年我估计了一下,来这做饭的人里,大概有40%的人一开始不会做饭,甚至从来没做过饭。有对80多岁的老夫妻,老婆得了癌症,老公来照顾她。这个大哥自己买了做饭的材料,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帮他炒个菜。两口子结婚60多年,大哥从来没在家里做过一次饭。都是他老婆做好了,端到桌子上去叫他。我说:大哥啊,你老婆伺候了你一辈子,该你伺候她啦!做饭不难,我教你。
我就教了这个大哥两天,到了第三天,他会了。回来跟我说,他老婆吃了他的饭,感觉好多了。
不会做饭的人,男女都有,男的居多。一些男的在家里被老婆伺候惯了,觉得男人不能做饭。现在老婆倒下了,他得伺候,之前觉得做饭挺难的,学几天也都会了。
来这里做饭的什么人都有,但都不容易。得病不分年龄,有年纪大的,也有年轻的,甚至还有两三岁的。没有谁更惨一点,都好可怜。
有个15岁男孩,妈妈得了癌症,爸爸在外面打工,他要来照顾妈妈。他刚来的时候不会切菜,也不会炒菜,我教了几回,小孩就学会了。这么点的小孩自己来给妈妈做饭,旁边炒菜的人都可怜他,就一起帮他,谁家做了好饭,也都给他留一点。
有没有好的结局?那些抗癌活了十来年的患者,算是好结局了。癌症就算是治好了,还特别容易复发。我经常看到一些人出院了,过几个月,或者过几年又回来了。反复地治,直到钱没了,或者人没了。
这里每天都会有新人,一问情况,都差不多。得癌症了,在这儿治,听病友的介绍过来做饭。开始的时候都不太熟,不知道从哪儿买菜,或者不知道应该提前过来排队炒菜,轮到自己的时候都排出去好长的队了。做过几次饭后熟悉了,就会介绍新的人过来。人就这么一茬茬地来来回回——在这儿的每个人,都不容易。
最后的人间烟火
最开始没想开这个“爱心厨房”。我们以前是在这边卖早点的,每天往外批发油条。2003年那会儿,早上刚收了摊子,一对夫妇带着患病的小孩过来。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得了癌症,在肿瘤医院住院。孩子妈妈问,能不能把炉灶借给他们用,孩子想吃妈妈做的饭。这种请求没法拒绝。我们跟他们说,别说是一顿饭,就是天天过来做饭也没问题。
没过多久,肿瘤医院附近有个地方可以炒菜的事情传开了。一开始,每天有十几个人借炉子炒菜,后来增加到几十上百人,这个开支很大。常去做饭的病人家属不好意思,找到我说要付钱,哪怕是一点煤炭、调料费,就算是自己在家做饭,也是需要花钱的。我们就定了炒一个菜收5角钱。这个价格一直到了2016年,因为煤球、各种费用都上涨,才涨到1元钱。
炉子、锅碗瓢盆我们都提供,买的这些调料都是大品牌的,可以随便用,但是得自己带着油和菜。因为一桶油就要一百多,这个费用我们负担不起。每年有1万多人到这里做饭。现在每天都要用掉100多个蜂窝煤,水费也要20多元。现在我不卖早点了,每天早上4点就起床,用木柴给煤炉生火,9点前得把厨房收拾好。十点多就有病人家属提着菜来做饭。
现在不算我们夫妻俩的人工,每个月的支出有1万多元,收入也有1万多元。现在政府会给我们补贴一点房租,基本能维持运营,不然也租不起这里的房子。
我们夫妻俩做这个事情,觉得有意义,是在做好事。曾经有个闺女,带着她妈妈去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看病。她妈妈熬了几年,没了。这个闺女有个亲戚也得了癌症,就在江西肿瘤医院治。闺女来看这个亲戚,路过我这儿就哭,说要是在北京、上海带着妈妈治病的时候也有这样能做饭的厨房就好了,她一定天天给妈妈做饭——做最好的东西。
听了这个事儿,我很难受。有个50多岁的男人,治了好几年,最后啥药也没用,只好出院回家等死。他们家的人来接他,他对家人说:临走之前我要去看看炒菜摊上的老万夫妻俩。家人把他抬到我这儿,他说:老哥,谢谢你的关心帮助,我现在要回家了,这是咱们最后一面了。我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他回家之后,过了4天人就没了。
经历了这些事儿后,我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有意义的。这些人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他们。
能做饭不就是家嘛
在这里,啥样的人都有。
经济条件差的人得了癌症,如果是晚期或者年纪大了,我会直接劝他们回去,别治了。一是治不起,把孩子都拖累了；再就是治不好,自己也受罪。
钱在这里啥都不是,多少钱都不够花的。很多农村家庭,一辈子辛辛苦苦地攒了十来万,不够俩月的花费。
治病最能够看清一个人。在坚持治病这个事上,我自己总结,老夫妻比小夫妻坚持；父母比孩子坚持；妈妈比爸爸坚持；老婆比老公坚持。
在这里坚持治病的,老夫妻比小夫妻要多。老夫妻给对方治病,是彼此之间真舍不得,有些小夫妻给对方治病,是怕舆论压力,怕对方的爸妈闹事。
照顾得最好的还是老夫妻。之前有对70多岁的老夫妻,老婆生病了,老公在这伺候。病人嘴里没滋味不爱吃饭,她老公就在旁边陪着,你不吃我也一口不吃。这种感情太难得了,很多人就是你不吃我自己还得吃呢。后来他老婆还是病死了,老头经常来我这转转,跟我说一个人太孤单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癌症太折磨人了,有些小孩,开始还挺尽心孝顺,后来老人的病反反复复,慢慢就不想治了,不给老人好脸。上次有个老头跟我哭,说他儿子儿媳对他不好。他得癌症5年了,小孩伺候够了。不过也有例外。有个孝子,自己也50多岁了,老娘得了癌症瘫在床上,因为没有闺女,他给老娘端屎端尿,天天擦洗身子,真正的孝子,我佩服他。还有最近一个小伙子,年纪也就三十出头,是过来伺候他老丈人的,照顾得特别好,他是个真正的本分人,小姑娘找对象一定要找这种人品好的。
来我这做饭的还有一种人——自己照顾自己的人。这种人一般就是独生子。现在年轻人太累了,没有精力和钱全职照顾老人；当然,孩子多了其实也没用,要看这个孩子是不是有钱,有时间,有孝心。
我这里是这些患者短期的家,能做饭不就是家嘛!我要不干了,这个家就没了,我今年67岁了,不知道还能干几年,但是能干一天算一天,人的命运真是说不清楚,要多做一点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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