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对济南的一些印象
2021年03月1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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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1年,老舍夫妇在济南南新街。
     □许志杰 
 
  冰心先生曾经这样说过:一个“人民艺术家”“语言大师”“文艺界的劳动模范”的事迹和成就是多方面的,每一个朋友对于他的认识,也各有其一方面,从一个侧面投射出一股光柱,许多股光柱聚合在一起,才能映现出一个完全的老舍先生!
  舒舍予,原名舒庆春,笔名老舍,曾任齐鲁大学文学院文学教授兼国学研究所文学主任,官方行文称之舒舍予教授,师生则习惯喊老舍先生。从1930年7月到1934年9月及1937年8月到年底,老舍两次在齐鲁大学任教,时间约合四年六个月。主编《齐大月刊》,撰写《文学概论讲义》,创作了大量的散文、随笔、小说、译文,访古交友,是他文学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是他丰富的人生履历中第一个黄金期。   
  老舍说,济南是他的第二故乡,在这里他娶妻生子,幸福满满。而他在《齐大月刊》连载的《一些印象》,说出了对济南的心里话。
  1930年老舍31岁,从英伦归来,可谓意气风发。8月13日下午,艳阳高照,当他提了两个很洋气的英式皮包走出济南站时,已是汗流如浆。7月,是济南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何况又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与英伦清净人稀的景象相比,济南实在是太过热闹了。老舍在他主编的《齐大月刊》上连载的《一些印象》之第一篇中说:“到济南来,这是头一遭。挤出车站,汗流如浆,把一点小伤风也治好了,或者说挤跑了;没秩序的社会能治伤风,可见事儿没绝对的好坏;那么,‘相对论’大概就是这么琢磨出来的吧?”这是初来乍到的老舍对赋有泉城美称的济南的第一印象。他接着写道:“挑选一辆马车。‘挑选’在这儿是必要的。马车确是不少辆,可是稍有聪明的人便会由观察而疑惑,到底那里有多少匹马是应当雇八个脚夫抬回家去?有多少匹可以勉强负拉人的责任?自然,刚下火车,决无意去替人家抬马,虽然这是善举之一,那么,找能拉车与人的马自是亟须。”接下来,老舍花了很大的篇幅写了自己与车夫讨价还价,以及行李被甩出马车的虚惊。“也不知怎的,我的行李好像被魔鬼附体,全由车中飞出来了。再一看,那怒气冲天的御者一扬鞭,那瘦病之马一掀后蹄,便轧着我的皮箱跑过去。皮箱一点也没坏,只是上边落着一小块车轮上的胶皮。为避免麻烦,我也没敢叫回御者告诉他,万一叫‘我’赔偿呢!同时,心中颇不自在,怨自己‘以貌取马’。哪知人家居然能掀起后蹄而跑数步之遥呢。”老舍年初刚从发达的英国回来,此情此景,与他在英伦所见反差极大,英国的大中小城市已经完成汽车替代马车的历史性更新换代,这也使别离祖国六年的老舍颇有新鲜之感,写来并不沉重。
  老舍善讲故事,这个济南火车站寻马车的经历听来就是一段很有体验的故事。好在,接下来老舍无须再去寻马车了,齐大文理学院的林济青院长亲自带着一辆马车到车站接他。“幸而济青来了,带来一辆马车。这辆车和车站上的那些差不多。马是白色的,虽然事实上并不见得真白,可是用‘白马之白’的抽象观念想起来,到底不是黑的,黄的,更不能说一定准是灰色的……行李,济青和我,全上了车。赶车的把鞭儿一扬,吆喝了一声,车没有动。我心里说,马大概是睡着了。马儿是人们最好的朋友,多少带点哲学性,睡一会儿是常有的事。赶车的又喊了一声,车微动。只动了一动,就又停住,而那匹马确是走出好几步远……一路之上,总算顺当。左轮的皮带掉了两次,随掉随安上,少费些时间,无关紧要。马打了三个前失,把我的鼻子碰在车窗上一次,好在没受伤。跟济青顶了两回牛儿,因为我们俩是对面坐着的,可是顶牛儿更显着亲热。设若没有这个机会,两个三四十的老小伙子,又焉肯脑门盯脑门玩耍呢。因此,到了大学的时候,我模仿着西洋少女,在瘦马脸上吻了一下,表示感谢它叫我们得以顶牛的善意。”
  这位与老舍顶牛的三四十岁的老小伙子林济青,就是老舍到齐大教书的介绍人。林济青毕业于齐大前身的广文学堂,1910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文学士,此后在美国获得工程学硕士,回国后任齐鲁大学地质学教授,1930年初出任文理学院院长。此前,或者说当下,齐鲁大学正经历一场起于1929年10月27日的学生风潮,当时占领济南的日军刚刚撤离。这是个星期天,受到中国人收回济南的鼓舞,有60多名文理学院的学生高举大旗,呼喊口号,鼓动学生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院长。时任文理学院院长是外国人劳天斯却勒(又译罗天乐),学生要求面向全国选择优秀的中国学者担任院长。周一,学生罢课,提出的条件再升级,要求校长李天禄辞职。李天禄燕京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1923年被聘为齐大教授,担任文理学院院长。1927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命令外国人不得担任大学校长,1928年底李天禄代理校长,1929年7月正式出任校长,成为齐大自1864年设立以来担任校长的第一位中国人,同时也成为齐大历史上最短命的校长之一,11月,李天禄在愈演愈烈的学生运动中辞去校长之职。学生的要求并未因校长辞职而收紧,反是再次组织收回教育权大同盟,表示不达收回教育权的目的,誓不罢休。从此,齐大进入一年半的校长空缺期,直到1931年3月孔祥熙紧急救场,担任了三个月的齐大校长,才算度过这段艰难时光。
  林济青是齐大文理学院分制之后的第一任文学院和理学院院长,师生公认的办事能力强,愿意为学校和师生员工办事的管理者。老舍从第一次踏上济南的土地,就与林济青同乘一辆马车,顶着牛进入齐鲁大学文学院,从此开始了四年多的同事和朋友关系。  
  老舍的《一些印象》一直写着,第二篇发表在1930年11月10日出版的《齐大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上,“上次谈到济南的马车,现在该谈洋车”……
  第三篇《一些印象》发表在《齐大月刊》第一卷第四期:“由前两段看,好像我不大喜欢济南似的。不,不,有大不然者!有幽默的人爱看,看了,能不发笑吗?天下可有几件事,几件东西,叫你看完而不发笑的?不信,闭上一双眼,看你自己的鼻子,你不笑才怪,先不用说别的。有的人看什么也不笑,也对呀,喜悲剧的人不替古人落泪不痛快,因为他好‘觉’,设身处地地那么一‘觉’,世界上的事儿便少有不叫泪腺要动作动作的。哦,原来如此。
  “济南有许多好的事儿,随便说几种吧;葱好,这是公认的吧,不是我造谣生事。听说犹太人少有得肺病的,因为吃鱼吃得多。山东人是不是因为多嚼大葱而不患肺病呢?这倒是值得调查一下,好叫吃完葱的女士不必说话怪害羞得用手掩着嘴。假如调查结果真是山西、河南、广东因肺病而死的比山东多着七八十来个(一年多七八十个,一万年要多若干),而其主因确实因为口中的葱味使肺病菌倒退四十里。”
  初来的老舍被安排到校内办公楼的教工临时宿舍,与他比邻的是历史学家张维华,老舍对齐鲁大学印象十分好,他专为暑假中的齐大写了一篇《一些印象》,文道:“到了齐大,暑假还未曾完。除了太阳要落的时候,校园里不见一个人影。那几条白石凳,上面有枫树给张着伞,变成了我的临时书房。手里拿着书,并不见得念,念地上的树影,比读书还有趣,我看着,细碎的绿影,夹着些小黄圈,不定都是圆的,叶儿细的地方,光也有时候透出七棱八角的一小块。下黑驴似的蚂蚁,单喜欢在这些光圈上慌手忙脚地来往过。那边的白石凳上,也印着细碎的绿影,还落着个小蓝蝴蝶,抿着翅儿,好像要睡……真静。往南看,千佛山懒懒的倚着一些白云,一声不出。往北看,圩子墙根有时过一两个小驴,微微有点铃声。往东西看,只看见楼墙上的爬山虎。叶儿微动,像竖起的两面绿浪。往下看,四下都是绿草。往上看,看见几个红的楼尖。全不动。绿的,红的,上上下下的,像一张画,颜色固定,可是越看越好看。只有办公处的大钟的针儿,偷偷地移动,好似唯恐叫光阴知道似的,那么偷偷地动。从树隙里偶尔看见一个小女孩,花衣裳特别花哨,突然把这一片静的景物全刺激了一下,花儿也更红,叶儿也更绿了似的,好像她的花衣裳要带着一群颜色跳起舞来。小女孩看不见了,又安静起来。槐树上轻轻落下个豆瓣绿的小虫,在空中悬着,其余的全不动了。”
  如此之美好的齐大校园,放到今时,当是一篇多好的宣传广告文,无人可比。又有多少青年学子,读着老舍的文,直奔美妙静谧的齐大校园。好在,老舍先生笔下的齐大校园还在,现在是山东大学趵突泉校区,楼还在,树高了,爬山虎更加旺盛,办公处的大钟的针儿,还在偷偷地移动……
  《一些印象》,老舍共写了七篇在《齐大月刊》连载,其后他写了很多篇关于济南的散文随笔,多发表在《华年》杂志,一篇比一篇写得深入,一篇比一篇更加了解济南,从浅显的一般性认识,到从物到人,由外及里,非常精彩,给济南这座城市带来无限风采。可以见得,老舍是多么爱自己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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