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茂
白居易有诗云:“官初罢后归来夜,天欲明前睡觉时。起坐思量更无事,身心安乐复谁知。”遭遇逆境,无事顺心,忧心烦恼,辗转反侧,这是许多人都会遇到的状况,能够很快忘却纷扰的人并不多,可能因为他们没有反思“身心安乐复谁知”。
据央视财经消息,中国有超3亿人存在睡眠障碍,其中3/4在晚上11时以后入睡,1/3要熬到凌晨1时以后入睡。2020年上半年,疫情导致很多人长时间居家,又加剧了这一状况。调查显示,大部分人的睡眠时间增多了,但睡眠时间整体延迟了两到三个小时,对睡眠问题的搜索量也增长了43%。这么多人睡不着觉,我有了探索的兴趣。
动笔前,我一直在思考起一个什么合适的题目,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猛然间想起白居易《睡觉偶吟》中的一句话“天欲明前睡觉时”,心想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更好?于是才有了“南柯一梦到天光”。看起来得来全不费功夫,其实大有丘壑。一般人印象中的白居易爱好自然,生活考究,信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格言,也是陶渊明的仰慕者。他爱“灵鹊怪石,紫菱白莲”,也爱翠竹香茗、诗酒音乐,行走交友,潇洒一生,他怎么也会有睡不着觉的时候?真是颠覆认知!
探究睡眠问题,还源于自己的两段失眠经历。
高中二年级时,因为学业压力大、生活条件差,我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在大约三年时间里,我经常看月亮高挂东天,又见太阳从东山升起。许多同学苦于睡眠不足,我却感到长夜漫漫无穷期。我能清晰地感知老鼠或在行走或在磨牙,也能准确地捕获室友的梦话。雨疏风骤的晚上,我能判断是吹折了洋槐树枝,还是扭断了向日葵秆。我甚至能察觉到屋后青皮竹拔节的声音,至于鸡鸣犬吠、群鸟噪林,对我而言是司空见惯的声响。当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时,我知道跑操时间到了。可惜我才感到困意袭人,也只能意兴阑珊地起床了。
作家路遥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我的早晨倒是正常开启,但没有夜晚,一直生活在按不下暂停键的白天。找了很多医生,吃了许多奇奇怪怪又特别昂贵的药,也不见好转。后来,在一名老中医的建议下,我暂时丢下教科书,白天跑步钓鱼,吃新鲜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晚上打坐入定,摆脱尘世扰攘,终于可以正常睡觉了。治疗三年后,我参加高考。虽然强度高、压力大,天气闷热难耐,我也能正常入眠,室友却夜不能寐,早起双眼通红,令人揪心。
又一次出现睡眠障碍是10年以后的事了。因为要读学位、写论文,大概有三四年时间,我经常伏案写作到凌晨三四点钟。当我上床时,早睡早起的父亲差不多就要起来了。如果早晨第一节有课,我至少要在6点半起床,那时睡意正浓,无论是闹钟的声音,还是妻子的催促声,对我来说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刺激。当工作告一段落后,我发现自己的生活节奏很难回到从前,白天昏昏欲睡,一到晚上就兴奋莫名,如果不喝足量的酒,就很难在12点前入眠。随着生活环境、工作性质的变化,我无法尝试老办法了,只好让自己在白天更累一些,比如打乒乓球、做俯卧撑、长距离散步。不仅睡眠状况没有多少改进,消化还不好,我开始焦虑,感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
上网求助,结果发现有无数同病相怜的人。最极端的案例是印尼的一位老兄,他从来就没有睡好过觉,因为大把的时间无从打发,他搞起了耗时费力的微雕,反而柳暗花明,成就卓著。
但真正让我得到启发的是心理学方面的著作。研究睡眠的学者认为,人们显然夸大了失眠的危害,低估了自己睡眠的时间,因为人们实际睡眠的时间总是比自己估计的时间长,大可不必焦虑。另外,睡眠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睡眠质量,取决于是否有深度睡眠。浅度与轻度睡眠对解除疲劳、振作精神作用甚微。
我决定恢复正常的作息,到点上班,节制饮食,按时锻炼,适时放松。睡觉前尽量不看电视,不浏览手机,只看喜欢的杂志或者旧书,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遇事兴奋了,不能入眠,我也不焦躁,继续阅读,或者构思第二天要写的文章,直到困意袭人。把心沉下来后,睡眠质量明显提升,不论开灯,还是有人看电视、划手机,甚至打雷扯闪,都无法影响我。
我逐步改变晚上熬夜写作的习惯,学习冰心,尝试早起写文章。有时5点钟就起床工作,发现早晨的效率其实是最高的。因为要顾及上班,无法拖延,迫使自己节省时间,连上厕所都要压缩到最短,反而刺激了大脑皮层的兴奋,工作更高效。我的很多文学作品、演讲稿、讲义都是早上写出来的。同事、朋友中有许多夜猫子,他们刻意将课调到下午或者晚上,很少听过清晨的鸟鸣,见过初升的太阳。遇到必须早起的时候,整个上午都昏昏欲睡,工作效率极为低下。有人找借口说晚上的工作效率更高,我总是现身说法,证明这说法毫无根据。
疫情期间过生日,仿效史传给自己写了一个序赞,权当小文结语:年届天命,生活小康。半老不小,上有高堂。妻贤子孝,桃李芬芳。嗜茶好酒,无欲求刚。书香盈室,圣贤在场。秃笔一枝,欲问苍茫。行走大地,文学观象。鹿鸣野苹,友接八方。南柯美梦,直到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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