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今夜有雨
2021年06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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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到家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熟睡。一阵试探性敲门,又是一阵试探性敲门,唤着两个孩子的乳名,无人应答,只有楼道间的声控灯一明一灭。“怎么办?叫开锁公司吧。”男人说道。“要不爬窗户吧,反正二楼不高。”女人犹豫不定。这时,一阵雷鸣电闪,炸裂天空,那架势很吓人。“天气预报有雨,还是叫开锁的吧。”几分钟后,开锁匠上门。先是一通讨价还价声,对方据理力争,最少二百,分文不让,“我们干这行,白天一个价,晚上一个价,真没多要,不行你再找别家。”男人打圆场说:“赶快干活吧,雨这就来了。”一通“乒乒乓乓”,又一阵敲敲打打,很快“啪嗒”一声门开了,女人抢先“笃笃笃”跑进屋,咋咋呼呼。男人扫码支付,操着浓重聊城方言道:“谢谢啦!”他目送开锁匠下楼,自言自语道:“今晚这雨来势不小啊。”
  他们是租房的小夫妻,在附近租了个店面卖快餐,天一热生意便忙不过来。下午放学,女人接俩孩子回来,伺候他们简单吃完饭,也去店里搭把手,这一忙就到深夜了。临走时,她大声嘱咐:“好好写作业,睡觉记得关好门。”两个孩子齐声答应。但大人前脚刚走,他们便放羊了,屋里乱作一团,吵闹声、狗叫声、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声杂糅交织,此起彼伏,煞是热闹。待夫妻俩回来时,家里一片寂静,只有宠物狗在拱门缝,好像努着嘴儿嗔怪道:“主人光知道挣钱,这么晚才回来!”进屋后女人一顿埋怨:“不带钥匙多少回了,忙活一天搭进去一半。”男人不耐烦地说:“行啦,睡吧,明天还得进货。”又是一阵雷声轰鸣,楼道里的灯亮了起来。
  住在楼上的那个男人,进门的时候总是一只脚轻一只脚重,不知道是不是有脚疾。上世纪90年代的筒子楼,楼板很薄,隔音不好,他在我头顶上走来走去,发出“踢踏踢踏”的拖拉声。最初我恨不能找他当面理论,时间久了也就忍了,见惯不怪。上个月,女人回了南方老家,剩下他自己,除了唱歌买醉,就是给鱼缸换换水,看看欧洲杯球赛。深更半夜,醉汉的歌声叫人汗毛直竖。他扯着嗓子喊,一声高过一声,伴着啤酒瓶子的碰撞声,听起来多少有些滑稽。我一度晕眩,感觉到天花板在晃动,电脑屏幕在晃动,我的手也跟着发抖。唱得差不多了,他便去卫生间拎来水桶,给鱼缸换水,至少说明他还是清醒的。我不禁想起那个叫雷蒙德·卡佛的诗人,他也超级爱喝酒,曾在一个下雨的清晨自我反省:“我的生命可否重新来过/犯下这些不可原谅的相同错误/会的,只消给半点机会,便会。”酒鬼的清醒,又总是带着些许可爱。
  刚搬来时女人说过,他们是半路夫妻,她开饭店,男人干建筑包工头,经常去店里吃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这也是缘分。女人十分健谈,说他们感情很好,在一起生活很幸福。女人在的时候,经常有朋友来家里聚餐喝酒,成捆成捆的啤酒往楼上搬,喝个尽兴,第二天再叫收废品的老伯一趟一趟背走空瓶子。女人回老家后,他没事就喝酒、出去钓鱼、侍弄鱼缸。这天深夜,他照例给鱼缸换水,窗外大雨瓢泼,雷电持续,穿窗而过,在墙上打出一片光亮,屋里水声哗哗作响,他边换水边号叫似的唱着:“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鱼儿们换水如洗澡,游得更惬意了,它们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孤独在歌唱。
  楼上那位老太太家也不平静。每天晚上下班后,只要不出差,老太太的儿子都要骑电动车过来一趟,看母亲吃药。有时候加班到很晚,他也雷打不动要来这一趟。天气预报今夜有雨,他提前备好雨衣,丝毫不受影响。自打去年疫情过后,母亲精神开始出现异常,住过一次医院,出院后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刚出院那会儿,她还按时吃药、按时休息,比较有规律。没过多久,她就偷偷减药,想方设法少吃,后果就是他上班跑回来的次数陡增。那天凌晨,我刚睡下,就被110民警的敲门声音吵醒,原来他母亲又犯病了,打电话报警怀疑家里被盗,两位值班民警上门核实情况,如实做了记录,并给他打去电话。几分钟后,他赶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怒火中烧,母子俩一通激烈争吵,“再不好好吃药,我就把你送医院去!”顷刻,他抛下一句赌气的话,消失在细雨淅沥的夜色中。
  雨终于下大了,马路牙子上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又处处泛着白光,附和着晚归人的急促脚步,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嘀咕道,“这天气预报,可真准啊!”此时,他已经回到家里。开了一天的会,为了母亲又请假来回折腾好几趟,累得不愿再说话。而他的母亲关起门来大声唱歌,一首接着一首,一首轮换着一首,好像要把这大雨唱走,好像要把这黑夜唱白,唱出内心深处无人能懂的孤独与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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