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两年前去俄罗斯远东地区旅行,那些摆摊的老人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想来犹在眼前。
俄罗斯共青城(俄方称阿穆尔河畔共青城),是远东地区的交通枢纽,特别是铁路运输十分方便。三次到共青城,都是为了转车。一次是去庙街,在这里下火车转快船；另一次是从庙街回来转火车去港口城市瓦尼诺；再一次是从瓦尼诺回经这里去伯力。次数不少,所住时间却不过四个晚上三个白天。8月底9月初正是共青城季节转换的时候,常是风裹挟着雨一天一天地不停,整个城市人烟稀少,多年失修的破旧建筑物更显凋零。初来乍到这个城市,无论如何还是有不少新鲜感,总想利用有限的时间多走几个地方。
傍晚或者比傍晚还晚回宾馆时,路过一个大型超市,就进去买些吃的用的,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看上去当地居民的日子过得还行。出了超市门,有个凸出的台子,连着超市建筑体,上方探出的一个厦檐可以供人们遮风避雨。几位老人穿着很厚的衣服,戴着围巾,在台子上席地而坐,面前摆了几种蔬菜水果。老人们是在摆摊卖东西。天挺黑的,借着超市里折射出的微弱灯光,老人们躲在这个角落,等待着路过的人。我看了一下,有带着缨子的胡萝卜,很小,色泽鲜亮；有西红柿,就是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表皮一道青色一道红色的,带着自然的色彩；还有小黄瓜、蓝莓、洋葱、小葱等几种,每种就那么一小把。老人见我来了,用手比划着什么。我猜,老人可能是要告诉我这些蔬菜和果子都是她自己亲手种的,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纯粹靠天长起来的。我已经从超市买了不少吃的东西,包括一些蔬菜瓜果。可是,实在不忍心看着老人在这里继续待下去。风还在刮着,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把几位老人摊子上的西红柿、黄瓜、洋葱、胡萝卜装到一个大袋子里,根据老人伸出的手指,把卢布放到她的手里。后来的几次,只要路过超市门口,就走过去看看高台子上老人来了没有,还有多少东西没有卖出去,剩下的就顺手买下来。
老人说这些蔬菜瓜果都是他们自己种的,这个我相信。共青城是俄罗斯远东地区新建城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来自当时苏联西部地区的大批年轻人,响应号召带着满腔热情来到荒无人烟的阿穆尔河(黑龙江)畔。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建设兵工厂,同时还要开荒种地,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很多人练就了上班当工人、下班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的本领。随着苏联解体和俄罗斯经济状况不断走低,原本繁华、富有青春气息的共青城像一下子断了电的迪厅,人们停下欢快的舞步,寻找光明的出口。大批工厂倒闭,很多人携家带口返回原来的祖居地,后来又有一些当地的年轻人相继离开,留下来的以老人居多,城市失去了应有的活力,尤其是老旧基础设施得不到及时更新,道路坑洼不平,雨天积水严重,路灯不亮,公交车老态龙钟,很多标志性建筑物,特别是一些被俄罗斯人视为珍品、艺术品的名人故居、雕像,年久失修,缺这少那,很是凋敝。人类史上第一位宇航员加加林的街头雕像,在杂草丛生的城市中,是那样落寞,与他当年的无限风光相比,可谓天上地下。虽然不时有人在加加林雕像前放一束鲜花,恭恭敬敬鞠一个躬,这是俄罗斯这个民族永存的礼数,却无法掩盖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青春之城表现出的面黄肌瘦。
留守在这里的老人多是共青二代或三代的子女,他们的父母,还有父母的父母都是当年建设共青城的主力,为远东地区的发展献了青春献子孙。而今虽有部分人返回原籍,但也有很多他们的子孙依然选择留在父辈奉献一生的地方,守住这片曾经的热土和父辈们热血沸腾的青春年华,与老去的共青城一起老去。
俄罗斯远东地区幅员辽阔,有的是土地供城市铺张。共青城的市政建设摊子很大,五六层的房子就是高楼大厦了。城市容积率颇低,楼宇中间留了很多空地,原来设计是搞绿化植树的,近些年草荒树萎,很多老人便在这些空地上开荒种菜,自己吃一些,余下的就拿到街头巷尾兜售,卖不了的再带回家。也有身体好些的老人在城市边缘地带辟一块地,种上蔬菜瓜果。这里的土地看上去很肥沃,黑乎乎又多少带点黏性的土壤,营养丰富,保水保墒,用不着施肥浇水,靠着得天独厚的雨露滋润,自然禾苗壮。可能是种子的问题,这里种出的瓜果蔬菜属于纤细苗条型,与又高又壮的俄罗斯人一点不般配。也可能与气候有关,每年5月初阿穆尔河解封,万物复苏,土地松散,人们开始下地劳作,不到10月天就冷了,阿穆尔河冰冻三尺,开始漫长的冬季。远东地区的暖气一年四季都是免费供应的。记得有一天挺热,我便打开空调,可是过了很久还是那么热,我认为是空调质量差劲。走过暖气旁,一阵热浪袭来,用手一试,原来暖气大开,错怪人家空调不行了。充足的暖气,保证了这里的人们安然过冬。
其实,像共青城这样摆摊的俄罗斯老人在其他城市也能看见不少。莫斯科著名的阿尔巴特大街上,摆摊卖花的大都是老人,见不着卖花姑娘。不仅仅是摆摊,一些建筑工地上干活的也有很多是身体臃肿肥胖、行动不便的大妈。看见老人辛勤工作的样子,心里就一阵痛。不过这也是俄罗斯民族的一个特性,经常可以看见喝得烂醉的老酒鬼浪迹街头,也经常看见在街头摆摊、工地搬砖干活的老妈妈。她们那样不辞艰辛地工作,或者摆摊挣几个零花钱,不屈不挠的民族特性令人敬仰。在俄罗斯各地到处可见大型的卫国战争胜利纪念海报或壁画、雕塑,很多素材选择以女性为主的英雄。有机智勇敢御敌于城市之外的年轻妈妈,有大义凛然绝不透漏苏军线索的英雄老妈妈,还有飒爽英姿战斗在抗敌前线的美丽年轻女兵。每当这些英雄妈妈、老妈妈、女兵的形象映入眼帘,便会在心中激起一股英雄气概,特别提气。
第二天就要离开共青城了,头一天傍晚,又到那个超市购物,先去看了门外台子上几位摆摊的老人来了没有。几天下来,这里似乎成了自己的一个牵挂。虽然还有再去俄罗斯远东地区旅行的意愿,但真的来一次并非易事。钱包里还有一些余下的卢布,心想如果老人们来了就把所有东西买下,让她们早点回家暖和。可是,老人们没来。站在台子上真是有些失落,甚至产生了一些伤感。这些老人虽与自己毫不沾亲带故,眼前却一下子出现了母亲的形象。天下母亲,不分地域国别,都是最伟大的,是永远记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天已渐冷,老人们已经不能来摆摊了,要等待漫长寒冷的冬天过去,再开始种菜摆摊。祝老人们安好,我们一起盼着来年春天阳光明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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