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相约捐遗体 金婚老人生死相随
上周妻子去世完成捐献,丈夫说:我们夫妻还要在一起
2021年11月2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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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订遗体捐献协议后,乔润生和李彩华老人拿着证书合影。
     2021年11月18日,5点25分,李彩华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去世之前,她一直饱受病痛的折磨。关节炎折磨着她的膝盖,癌细胞已经扩散,侵蚀了她的胃。
  她的老伴,已经86岁的乔润生平静地办理着妻子的身后事——确认,签字,和相伴了50多年的老妻告别。在去世后的半个小时内,李彩华的遗体被送往了医学院,供医学研究使用。
  “等我没了,也把遗体捐了,骨灰也不用留。”乔润生很瘦,弓着背坐在沙发上,身影瘦弱得像个孩子,“我就一点要求,墓碑上把我俩的名字写在一起。”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郭春雨 张琪

告别
  一切都是按李彩华老人生前的意愿进行。
  “要不要举行遗体告别会?要不要设灵堂?要不要留骨灰?”负责遗体捐献的工作人员问。乔润生很干脆,“不要,都不要了。”
  没有葬礼、没有挽联。正如李彩华老人设想的一样,人生最后一站,她去的不是墓地,而是医学院的实验室。在老人身上有用的器官摘除移植后,遗体会成为医学生们珍贵的样本,这些初学医的学生们将从老人身上,认识第一根神经、第一根动脉。
  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别。
  在去世之前,时间和疾病一步步夺走了李彩华的健康。在关节病变得越发严重后,她从无法走路,到慢慢无法起身。
  身体一点点坍塌下去,一切都要依靠老伴乔润生。少年夫妻老来伴,两人互相扶持着走过了五十年的金婚,伺候走了两边的老人,也养育大了三个子女。
  人生的“任务”逐渐完成了,年纪却也慢慢大了,还来不及享受生活,身体便慢慢坏了。在李彩华的腿还勉强能动的时候,只要天气好,乔润生都会用轮椅推着她出来在小区附近转一转。
  这是一片老小区,不远处就是济南的英雄山烈士陵园。挨着小区有个特殊教育学校,面向盲童、唐氏儿等招生。夫妻俩都喜欢孩子,就常常在学校附近看他们玩耍。
  “有些孩子从出生就没见过光。”乔润生说,从特教学校老师那里了解到,一个健康人的角膜能帮助四个盲童重见光明。在无意中了解到遗体捐献后,两人去参观了遗体捐献仪式和解剖现场。
  解剖课有简短的开课仪式,所有学生都被要求默哀,并向遗体鞠躬致敬。对于躺在解剖台上的遗体,教师们称之为“无言的老师”,并告诫学生,一定要给予他们神圣的仪式感。
  在下第一刀之前,老师会告诉学生,想要成为好大夫,就要像对待真正的病人一样对待遗体。任何操作失误,在临床上都可能导致真正的死亡。
30号、31号
  遗体捐献后,意味着自己的身体也要被动刀子。
  “不害怕。”乔润生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了大半辈子,两人觉得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他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参观过遗体捐献的全部流程后,两位老人决定百年之后捐献出自己的遗体,“就让学生去练练本领,学好了将来能救人。”
  老两口的决定遭到儿子激烈反对。一向很孝顺听话的儿子想不通父母的做法,他还保留着“入土为安”“厚葬”的传统观念。为了做通儿子工作,老两口用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中,遇到吊唁和丧葬的事,乔润生都尽可能让儿子替自己出面。他坚信“厚养薄葬”,生前尽孝,好过死后痛哭——一年后,儿子同意了父母的决定。
  2005年11月22日,乔润生和李彩华夫妻签订了遗体捐献协议,两个人分别成为济南市第三十位、三十一位遗体捐献者。
  如今老伴先自己一步走了,乔润生没留骨灰,也不准备在自己走后留下骨灰——在遗体的医学价值完全利用完后,骨灰由殡仪馆自行处理,复归于无。
  捐献者的名字,将以墓碑形式存在于陵园之中。如书页般的花岗岩上已写满捐赠者的名字,而老两口的名字也将工工整整地按捐赠的年份排列。乔润生只提出一个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和老伴的名字写在一起。“我们是夫妻,还是要在一起。”
老伴儿
  老妻离开之后,家里一下子就空了。老妻的卧室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被子没叠,在床上铺得平平整整,仿佛主人随时会再过来休息。出了卧室是一条不到两米的走廊,走廊墙壁上还留着两排不锈钢扶手,这是李彩华刚生病、还能自己走动时,孩子给安在墙上的。每次走过,乔润生都会想起老妻扶着扶手,小心翼翼走动的样子。
  这是单位集资建的老宿舍楼,老房子的格局是房间大、客厅小,以前李彩华喜欢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现在她走了,电视也不打开了,怕落灰,乔润生就找了块毛巾罩了起来。
  书房里,有老妻的照片;厨房,还摆着祭奠用的水果;大衣柜,还是两人婚后不久添置的“大件”,当年千里迢迢从东北牡丹江运回来,乔润生又重新给漆了一遍……人虽没了,东西点点滴滴,映出的都是曾经的影子。
  凌晨两点,乔润生醒了一次。凌晨四点,又醒了一次——夜太长了,天总是不亮。有时醒了,乔润生会忍不住去老伴的床上坐一会。尤其是夜里,看见空的床,更添了感伤。
  乔润生是个精瘦的老头,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写字。之前常参加一些文友聚会,在老伴卧病在床后,生活重点就转移到了照顾老伴上。
  每天早上把老伴抱到轮椅上,把轮椅推到客厅,再从轮椅上把老伴抱到沙发上。李彩华中午要午休,吃过午饭后,乔润生就要再把老伴从沙发上抱回卧室,午休后再抱回来。一直等吃过晚饭,老伴在沙发上看电视困了,再重新抱回卧室。
  乔润生年轻的时候就瘦,随着年纪增大,肌肉量减少,人也更瘦。虽然李彩华体重不到100斤,但对乔润生来说,抱她还是力不从心。每一次挪动,都需要两个人共同配合。起身前,先用一根绳子绑在床头上,李彩华拽着绳子挪动上肢,乔润生再抱着她一点点把她挪到轮椅上。
  不到100平米的房子,一次来回挪动就像一次“长征”。这样一天四次从卧室到客厅的“长征”,乔润生坚持了十二年。
  每天夜里李彩华休息后,是乔润生一天中的“自由时间”。他会做三个小时左右的文件整理、誊抄以及写作。由于两人休息时间不一致,为了不吵醒老伴,李彩华住主卧,乔润生自己单独住对门不到十平米的小卧室。
  李彩华床头上有个呼叫器,另一头放在乔润生床边。李彩华夜里醒了,就摁一下呼叫器,乔润生也摁一下,告诉妻子自己已经醒了——起床给老伴翻身、喂水,或者喂药、按摩、抱着上厕所。一晚上总要醒三四次。
  现在晚上没人再叫他了,乔润生还是习惯性地把呼叫器放在枕头边上,晚上醒了,下意识去看看呼叫器响没响。
  “年轻的时候她照顾我,年纪大了,我照顾她都是应该的。”乔润生说,妻子跟着他没少受苦,妻子是东北人,跟着他来到了山东。年轻时日子艰难,自己曾当过服务员、工人,在农场修过果树,妻子也跟着自己操劳。年轻时他在铁路工作,经常出差几天不回家,妻子要上班,还要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辛苦可想而知,“跟着我,她没享到福。”
一缕香味
  在李彩华病情严重后,今年6月份,乔润生终于听从孩子的安排,请了一位保姆。
  保姆胡方芹手脚勤快,做事干净利落,但在照顾李彩华的时候,乔润生基本不让她来帮忙。
  “早饭都是大叔做。给大姨煎鸡蛋、煮麦片、海参。我就做个午饭,抱大姨的时候帮一把。”胡方芹感叹,虽然李彩华一直卧病在床,但身上一点异味也没有,“大叔照顾得可好了。”
  乔润生把老妻的一张小像摆在卧室里,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上香。妻子生前喜欢干净,乔润生就给妻子燃上檀香。
留一点用处
  乔润生盼望着,老妻的眼角膜可以捐给盲童,让黑暗里的孩子重见光明,这也一定是妻子的心愿。
  如今,乔润生排解时间的唯一方式,就是写书、抄《黄帝内经》、整理自己留存的资料。退休后,他一直致力于研究民俗文化,书房里有整整三面墙的民俗研究资料。根据这些资料,他手写了一本关于民俗的书籍和一部民国纪实小说,孩子给他打印了出来,他一直想着有生之年能够出版,“人活一辈子,唯一能留下的就是文化。我就想着能留下一点真实的记录,这也算一点用处。”
  乔润生说,人去世后,一切都会归于虚无,若能留下一点资料供人参考,也是“老有所为”。
  乔润生虽然不相信会有来生,但依然想着自己会用另一种方式,和妻子永远在一起——在不久的将来,刻着妻子名字的纪念碑会静静地立在陵园中,在那块碑上,他的名字就刻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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