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8号坑发现的“虎头虎脑”龙形青铜像。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张向阳
“虎头龙身”
与远古图腾崇拜
据三星堆现场考古人员介绍,新发现的这个器物高约80厘米,暂时命名为“虎头龙身青铜像”,它的头像老虎头一样,耳朵也是老虎的圆耳朵,但有长长的犄角,躯体上扬,犹如一条飞龙,青铜像上有一道一道虎斑纹浅浮雕。器物表面有彩绘,引来许多网友围观:“虎年吉祥物来了”“这是提前来拜年了吗?”
可不是,农历虎年即将来到,“虎头虎脑”的龙形青铜像还真是龙虎呈祥的吉祥物。我们不妨先从中华先民龙与虎的原始图腾崇拜谈起。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虽然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崇拜龙,不过,只有中国被称为“龙的故乡”,只有中国人自称为“龙的传人”或“龙子龙孙”。
与西方对龙的观念不同,只有炎黄子孙才把龙视为祥瑞之物。在中国,不仅汉族崇拜龙,而且大多数少数民族也崇拜龙。考古发现,中国的龙文化至少有8000年的历史,距今约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遗址发现了一条长约20米的花岗岩石块堆塑巨龙,是目前考古界公认最早的龙,龙文化源远流长,是中国文化的突出符号。在三星堆遗址中也有多件龙形器物被发现,如龙纹、龙形饰、龙柱形器、龙虎尊等。
虎崇拜是中国古代非常重要的一种崇拜形式,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影响深远。红山文化史前虎形文物的考古发现,将虎崇拜的传统上溯到5000多年前中华文明起源的初始阶段；而河南西水坡遗址中的虎形象更远至6500年前。此外,在远古时的中原、巴蜀等地也有浓厚的虎崇拜习俗。虎图腾氏族贯穿中国上古史,传说中的西王母、穷奇等都是虎图腾,共工、三苗也是虎图腾。西南地区的古代居民如羌人、巴人、彝人都有虎崇拜的习俗,所谓“巴人崇虎,楚人崇凤”,因此在巴蜀地区出土的文物中,有不少虎的造型,像嵌绿松石铜虎以及三星堆出土的金箔虎、战国青铜虎钮錞于等,都是虎图腾崇拜的反映。
可以说,龙、虎图腾崇拜反映着先民的共同心理,有着极其丰富的内容和文化内涵。
龙、虎形象
与古代天文观测有关
龙与虎是权势、威严与力量的象征。它们还名列四灵(亦称四大神兽)之中,即大家熟知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对于龙图腾的形成,闻一多先生在他的名篇《伏羲考》中说:龙这种图腾,“是只存在于图腾中而不存在于生物界中的一种虚拟的生物,因为它是由许多不同的图腾糅合成的一种综合体”,是“蛇图腾兼并与同化了许多弱小单位的结果”。当然,除了这种图腾合并说之外,还有其他的假说。总之,龙源于宗教意识,并经代代相传,不断丰富、完善它的形象和内涵,使之成为一个神奇莫测的神灵,借以表达人们的某种意志和愿望。
龙、虎形象不但与原始信仰有关,还与古代天文观测有关。距今6500年前的濮阳西水坡遗址中,有用蚌壳砌成的龙、虎、鹿图案,龙、虎、鹿艺术形象是我国古代原始道教中的龙、虎、鹿三蹻,在传说中,它们是帮助神巫上天的“桥”。神巫能驾驭这些神异动物,沟通人间与神明的世界。而从天文考古角度看,西水坡龙虎蚌塑与古代天文学中的二十八宿的起源有密切联系。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分别代表了四方的二十八宿,龙是东方的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有学者认为,中国龙的起源是多元的,故其早期形态常常会有很多变体,它以龙为主干,往往存在多种图腾组合。如草原地区的马头龙、辽西山区的猪首龙、农耕区的牛首龙等,这是崇拜不同图腾的氏族兼并融合的结果。而虎首龙身应该就是虎崇拜与龙崇拜的图腾合体,是以龙为图腾的氏族和以虎为图腾的氏族兼并融合的结果。龙是呼风唤雨的神物,虎是百兽之王,在原始宗教中,他们是受人崇拜的图腾；在人世间,龙代表王权,虎代表兵权。在此后数千年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龙虎都是权威、祥瑞的体现。这两种图腾强强联合,龙虎生威,并成为连接中华各民族的文化纽带。
商周玉龙
不少都是虎头
有学者认为,巴蜀地区有着浓厚的虎崇拜,所以三星堆中的龙虎合体铜像反映着巴蜀地区虎文化与中原和北方龙文化的结合。
虽然在三星堆发现的虎头龙身造型比较独特,但并非巴蜀文化所独有。在几乎同一时期的殷商地区,虎头龙身造型并不罕见。研究发现,商周时代玉龙的造型,很多都是虎头。古玉中龙纹与虎纹的复合较早始见于商代,商代的玉龙通常以虎首为龙首,仅在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墓中就发现了多件虎头龙身的玉龙。
殷墟5号墓,即妇好墓。在妇好墓中出土了1928件随葬品,有青铜器、玉器、宝石器、象牙器、骨器等,最能体现殷墟文化发展水平的是青铜器和玉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朱乃诚研究员发现:妇好墓中编号为M5:408的玉龙是目前发现的先秦时期最为精致的一件圆雕玉龙,整体呈立体蟠卷状,首部厚重,这是商代晚期玉龙中龙的特征最为形象的一件,但其首部为虎头,足、爪也是虎的特征；妇好墓中编号为M5:422的玉龙,虎头龙角,头微前伸,张口露齿；编号为M5:466的玉龙虎头龙角；编号为M5:1118的玉龙,系利用璜形玉片改制的尚未完工的侧视剪影状龙,虎头龙角；编号为M5:995的玉龙呈首尾相对的勾卷状,虎头虎耳龙躯；殷墟孝民屯出土的商代玉龙呈觅食状,虎头龙角；宁乡黄材镇王家坟山商代玉龙形体变异,龙首呈虎头状；在滕州前掌大墓地出土的鱼尾状璜形玉龙,亦呈虎头龙角……他发现,商代玉龙可分为虎首玉龙与虺首玉龙两大类。经统计,虎首玉龙数量较多,有40多件(据朱乃诚《商代玉龙研究》刊于《文博学刊》2021年第3期)。此外,像妇好墓中出土的商代蟠龙纹铜盘也是方头虎面有角龙身的形象。
实际上,这种虎首龙身造型在更早的夏代二里头遗址(距今3800年—3500年)、龙山文化石峁遗址(距今4300年—3900年)就已经产生端倪。
有学者认为,“二里头发现的夏代绿松石龙形器正是虎头蛇尾之形,其实这并不奇怪,也不少见,商周龙虎之形也多是虎头蛇尾,区别只在龙有无角而已。”
另外,在石峁遗址的一些石刻中,也能见到大头长条形动物图像,由于带着一条长蛇状身躯,容易联想到是龙形。但有考古学者认为这是虎的形状,与二里头遗址发现的绿松石虎(龙)构形相同——大方头,长身条,两处表现的属同类神物无疑。据此,有专家推测,这或许也是早期龙虎同体造型。如此算来,这种造型在4000多年前已经出现了。
蟠螭
传统“龙虎”精神的体现
在古代,龙虎同体的神物被称作螭,或螭虎、螭虎龙、蟠螭。是不是可以推断,三星堆出土的这件虎头龙身的青铜器就是带有地域特色的蟠螭造型呢?
古代文献中记载:“螭为龙子”,所以螭在古人的眼中应该是龙的一种变体。因为是传说中龙属的神怪之物,故其说法有很多,其中主要有两种说法:《说文·虫部》解释:“螭,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其形状盘曲而伏者,称蟠螭,是指黄色的无角龙；另一种说法是《汉书·司马相如传上》:“于是蛟龙赤螭。”颜师古注:“文颖曰:‘龙子为螭。’张揖曰:‘赤螭,雌龙也。’螭指雌性的龙。
蟠螭是传说,而非现实生活中的动物,故其形态并没有一定的固定式样。不少文博学者认为,玉器中的螭纹就是龙虎的变形体,蟠螭的形象基本是虎头龙身出现,一般来说虎头以正面形象塑造,身体修长呈“S”形卷曲,尾部分双叉,卷曲,四爪类似虎爪。尽管有些螭纹玉器是龙的造型,有些又是明显虎的特征。但有一点可以基本肯定的是,螭纹形象无论如何变化,都是龙和虎形象的合体。
一般认为,螭纹最早见于商周青铜器上,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这种龙虎复合造型的玉器数量猛增。螭纹普遍出现于春秋战国及两汉时期的青铜器、漆器和玉器装饰纹样及雕刻。汉代是螭纹的最鼎盛期,在许多玉器上都能见到。汉代蟠螭纹头部保持了战国的轮廓,身躯却摆脱了蛇的形状,更接近于虎,或许这就是古人也把它称作螭虎的原因。作为龙子,螭虎造型往往作为皇帝玉玺上的纽,蔡邕《独断》中说:“天子玺以玉螭虎纽。”光武帝所用来封国、赐诸王侯、发兵、召大臣、册封外国君主的六玉玺,皆采用螭虎印纽。班固《封燕然山铭》中有“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的诗句。由此可知,螭虎在古老文化中代表神武、力量、权势、王者风范。
蟠螭纹从商周到清代一直流传了三千多年。它的艺术造型中有没有角也不尽相同。像河南省洛阳金村战国中期墓所出的玉镂雕三螭纹璧,蟠螭脑与颈之间有一如鹿角状的长且分叉的独角。如果把商代像妇好墓中的虎头玉龙也看作蟠螭纹的话,可以发现其中就有带角的,也有不带角的。
从原古的图腾崇拜,到原始道教中的龙蹻、虎蹻；从传说中的四灵到天文观测中的星宿；从天上神物到人间的王者风范,龙虎造型都体现了远古时期的人们对龙行天下、猛虎奔腾、龙虎生威的绮丽想象。
三星堆最近发现的这件3000多年前的“虎头虎脑”龙形青铜像,或许就是巴蜀风格的蟠螭造型,也是中国传统“龙虎”精神的体现。这件“虎头虎脑”也见证了三星堆文化与同时期的殷商文化有着密切的血缘联系和精神层面的价值认同。可以说,三星堆文物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发展模式的重要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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