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美玲
北方的冬天漫长而寒冷,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将天地装点成银色的世界。山路被封,父亲无法前往山沟里的工厂上班,只能在家休息。
窝在家里的日子,父亲过得惬意如神仙。屋外银装素裹,屋内热气腾腾,一个大搪瓷缸里散发出悠悠茉莉花茶香。父亲坐在炕上,披一件棉衣,面前放着一个小矮桌,上面有他最爱的书籍,《封神榜》《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等。
父亲喜欢在炕上看书,大桌子占地方,特意请人做了一个小矮桌。枣木做的小矮桌,质地坚硬细致,木纹像水波一样轻柔,配上枣红色油漆,显得美观又轻巧。
那些厚厚的书籍,父亲看过很多遍,其中的内容早已烂熟于胸,但他仍然看得悠闲自得。父亲读书时,要求我们不准出声,我和弟弟便傻傻地坐在炕角,一声不吭。父亲看到有趣的地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就像湖水里丢了一个石子,平静的湖面被打破。我们忙凑过去,央求道:“书上讲了啥好笑的地方?给我们讲讲吧!”
父亲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两个小不点儿,故意咳嗽两声,将书轻轻合上。草船借箭、三顾茅庐、蒋干盗书、诸葛亮智慧无边、刘备惜才诚心、蒋干被人愚弄……父亲讲得绘声绘色、扣人心弦,听得我们欲罢不能。讲完一个故事,父亲不忘启发我们:“一定要多识字,才能读到有趣的故事。”从那时起,我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读书,能给别人讲故事。
后来,我上了小学,经常趴在小矮桌上写作业。小矮桌有点小,胳膊肘总是悬在空中,可我还是喜欢小矮桌,常常和弟弟抢着用它。
我刚刚学会几百个字时,学着父亲的样子,坐在小矮桌前看书。和父亲的书不同的是,我的书是小人书,很薄,上面还有很多插图,但我仍然乐此不疲,看得津津有味。长大一些,我也能看厚厚的书了,小矮桌上经常出现很多小说,《窗外》《梦的衣裳》《玉娇龙》《红楼梦》,当然,少不了那个年代最火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再后来,小矮桌上出现好多外国名著,《简·爱》《飘》《傲慢与偏见》《小妇人》。
因为爱看小说,我写起作文来毫不费力,常常被老师夸赞文笔优美。暑假,我想象着才子佳人的故事,偷偷写起了小说,虽然笔法稚嫩,离发表还有很大距离,但我乐此不疲。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单位供职,下班后回到宿舍,同事们大多在一起打牌、跳舞,虽然热闹非凡,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那时候,家里要搬家,好多东西都要送人,其中就有那张小矮桌。几年不用,小矮桌灰头土脸地立在墙角,看着它,儿时读书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那天下午,我带着小矮桌回到宿舍,舍友笑作一团,说我捡了一个古董。我用抹布细细擦拭小矮桌上的灰尘,一点点还原它本来的面目。晚霞从窗户射进来,斜斜地照在小矮桌上,原本暗淡无光的小矮桌忽然变得熠熠生辉,光滑的桌面,小巧的身躯,陈旧的颜色,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古色。我把小矮桌放在单人床上,拉起床幔,一个人像小时候那样读起书来。
我从小喜欢文学,后来阴差阳错学了化学专业。看着下班后大把时光被浪费,我决定重拾文学梦,参加自学考试,系统学习汉语言文学课程。
自学终究是辛苦的,也是孤独的。每天晚上,陪伴我的是一盏孤寂的灯和默默无语的小矮桌,还有厚厚的复习资料。我坐在床上,默默读书、抄笔记,累了,就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醒来继续读书。那段时间,我每天数小时看书、学习,小矮桌上的油漆几乎都被磨光了。三年后,我顺利拿到毕业证书,一些小文章不时发表在报纸、杂志上,为平淡的生活增加了些许趣味。
结婚、生子,几年后,我们一家三口搬到单元房居住,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新买的,个个崭新发亮,唯有小矮桌油漆斑驳,显得很不和谐。有几次,我拿起它准备扔掉,可它不言不语,任凭我处置,我于心不忍,将它用布盖起来放在阳台一角。
从幼儿园接回儿子,我要为全家人做饭,又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就将小矮桌放在床上靠窗的地方,让他在小矮桌旁玩耍,我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他。
小矮桌又重新回到我的生活中,有点猝不及防。做饭间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儿子在小矮桌上摆弄玩具,或者津津有味地看故事书。儿子双手托着腮帮,像个大人一样读书,虎头虎脑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一张小矮桌,陪伴了我四十年光阴,也见证了一家三代人的读书岁月,这是多么奇妙的一段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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