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我的大学梦
2022年06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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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晓
  岁月燃起的火焰,把属于每个人的时间差不多都会燃成灰烬。在这灰烬里,有一些记忆,会在风中的翻滚里忽又亮起微光。
  有三十多年时间了,每年到了高考季,我就会在梦里做高考题。做高考题不要紧,最让我焦虑的是,差不多每次做的都是数学题,往往是梦里铃声响起,我的卷子还是一片空白。按照弗罗伊德《梦的解析》所说,在梦中参加考试,这是日常生活里的压力得不到缓解,溜到梦里来排遣了。
  去年高考,我与记者朋友去考场外采访,看见考场外等待的家长,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一个关于高考的故事。
  我这样一个中年男人,又怎能忘记那年的高考经历?它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1986年的天空,我总觉得是灰蒙蒙的。那一年,我17岁,与7月的高考就要相逢。
  那年年初,为我们家作出毕生贡献的一头老母猪突然就死了。之前,它生的猪崽卖掉以后,是供养我在县城中学住读费用的主要来源。
  周末回家,妈望着我说:“娃,你不要背思想包袱,妈就是把泡菜坛子卖了,也要供你上大学!”妈对我上大学的期望,从她额头上早早爬满的皱纹就可以看出来,每一道皱纹里,都隐藏着我妈在崎岖山路上跋涉的足迹。那年秋天,我家丰收的稻子在田里沉甸甸地垂下头。我吃着我妈种的粮食,突然对这片世世代代供养我们的土地有了一种强烈的厌倦。我在山梁上的星空下起誓:我要考上大学,走出村子,把妈也接到城里去生活。
  1986年的高考,首先还要经过预选,我入选了。一到5月,县城中学的高三教室里,早已弥漫着分别的气息,同学们开始在各自的毕业留念簿上轮流写下催泪留言。三年的相处,或许平时是漫不经心的,但一到毕业季,情感就发酵得无比浓烈。
  校园的清晨,我在为大西洋的暖流流向、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的分布而绞尽脑汁记忆时,林子里的蝉鸣早早就开始了,它扯着嗓子忽高忽低地长鸣,也不知是美声还是通俗唱法。
  7月高考,只还有一周时间了,我回到村子里的家。我蹲在山梁上,远远望去,我家那寒酸的土房子就如打在山脊上的一个补丁。我想,等我离开村子去远方上大学,它就要成为我天幕下记忆里的旧日影像了。
  “跪啊,你跪下去呀!”堂叔在山冈的荆棘丛中扒开藤藤蔓蔓,现出几处瘦弱的土堆,那是我家的祖坟,堂叔让我下跪求保佑。堂叔在坟墓边对老祖宗们嘀嘀咕咕,说等我这个侄儿考上大学有了出息,就拿钱出来为祖坟立碑修缮。
  1986年7月7日,上午阳光如瀑,下午大雨滂沱。上午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是:树木、森林、气候。我发挥得不错。我堂叔就是一个山里的植树人,他三十多年间种下了上千棵树。我觉得,在村子上空的积雨云里,就有我堂叔的一份功劳,因为树木越繁茂的地方,雨水往往就越多。我就是按照这个思路写的作文。
  我妈已经把被子给我准备好了。那年我要报考的学校在北方,妈说,那边天冷,被子得厚一些。
  在8月轰隆隆的雷声里,我的大学梦碎了,我以29分之差与大学远离,北方的那所大学校门朝我訇然关闭,命运的方向盘把我再次猛地打回了村子里。
  夕阳如血,照耀着我在山冈上徘徊的孤单身影,最后,把我吞没下去。我回到家,土墙上排列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把铁锨,妈轻声说:“娃,这是你叔去铁匠铺给你打的。”
  36年的漫漫时光过去了,高考,成为时间重量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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