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立成
左思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杀气与文气俱盛的年代。曹魏后期,司马氏与曹魏集团长期混战、争夺天下,充满了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当时,政治日益腐败,阶级矛盾越来越尖锐,门阀制度日趋成熟。左思,就诞生在这魏晋交替的历史时期。左思的出现,就像烂泥塘里生出的一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
左思(约250-约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淄博)人。左思家族世代以儒学为业,父亲左熹长于笔札,只是一名刀笔小吏。但在“家世儒学”的影响下,左思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这在讲究出身、攀比成风的西晋文坛,左思可以说是一个“另类”。
左思“貌寝口讷”,长相不佳,说话口吃；行为上,左思“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这两点在讲究容止和崇尚清谈的魏晋风流时代,自然入不了那帮风流倜傥的文人们的法眼。
秦始八年,左思的妹妹左棻因才华出众,被晋帝司马炎纳为“修仪”入宫,左思一家人离开临淄,迁居京师洛阳。时值魏晋换代之际,礼法刑政大坏,士风泄沓颓废,士人精英们竞豪奢,纵欲望,尚空谈,不是沉湎于争名逐利,就是沉湎于谈玄说虚、醉生梦死。但左思初到洛阳,却满怀政治理想和功名愿望。这与当时的士大夫又是格格不入。
左思少时,学习不用功,“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父亲曾对友人说:“左思学习的东西,连我年轻时都不如。”左思深感惭愧,发愤学习,“博览名文,遍阅百家”,打下了深厚的文学功底。他其貌不扬却才华出众,以10年时间写出《三都赋》,“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左思不但辞章出众,还是西晋时期最有影响力和最杰出的诗人。当时的文坛追求纤弱绮糜,玩物丧志,放浪形骸,“儿女情多,风云气少”,慷慨激昂、意气风发的建安风骨风消云散。唯有左思追求慷慨壮美、刚健雄强,直追“建安风骨”。他困顿官场沉局下僚,对社会现实有了更深刻的思索,对腐朽僵化的士族门阀制度具有强烈的批判意识。他的诗笔力矫健,气势昂扬,形成了独有的豪壮风格,被誉为“左思风力”。
左思的代表作是《咏史》8首,更是彪炳史册的千古绝唱。主要内容是抒写寒士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不平和对士族以门第蹑居高位、坐致公卿的蔑视与抗争,抒发了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组诗是左思在不同时期生活处境和心态的记录。通过作品我们可以体味和把握作者思想心态的变化轨迹,从早期的积极进取、自信自负,到以后的感慨悲愤、批判揭露,再到晚期的情绪低落、消极放达。
我们赏析左思的几首《咏史》诗。
其一
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
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
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
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
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
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
左眄澄江湘,右盻定羌胡。
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
在《咏史》诗第一首中,左思写自己的才能和愿望。“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写自己博览群书,才学出众。由于左思博览群书,才能善于写作,才能“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边城苦鸣镝”以下四句,写自己兼通军事,应该为国效劳。“长啸激清风”以下四句,写自己的志气和愿望。诗人放声长啸,在清风中激荡,志气豪迈,东吴哪里放在眼中。他想,一把很钝的铅刀,都希望能有一割之用,自己即使才能低劣,做梦也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良图”。消灭东南的东吴,平定西北的羌胡。功成之后,不受封赏,归隐田园,表现了诗人既渴望建功立业,又不贪恋富贵的精神。但左思壮志雄心,被当时的门阀制度断送了,始终怀才不遇,诗人愤怒地向门阀制度提出了控诉。
其二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作者先是通过描写自然界中茂密葱郁的大松树生长在山沟底,萎靡不振的小树苗却生长在高高的山顶上的不合理现象,进一步揭示了造成这一不合理自然现象的原因,是生长地势高低的不同。实质上诗人借此隐喻人间的不合理现象,暗含了特定的社会内容。接着引入到人类社会现象的不合理,并揭示了造成人类社会不合理现象的原因:非才华、能力的悬殊,而是决定于所处社会地位的高低。诗人直抒胸臆,深刻批判了“门阀制度”对出生卑微寒士们仕途的阻碍,对人才的摧残、压制和迫害。诗人以冯唐自喻,实际是为自己而悲。诗人通过对比,表现了“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具体内容。
其五
皓天舒白日,灵景照神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自非攀龙客,何为歘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这首诗的前半首写京城洛阳皇宫中的高大建筑和高门大院内的“蔼蔼王侯”。后半首写诗人要摒弃人间的荣华富贵,走向广阔的大自然,表现了诗人追求隐居高蹈,和那些攀龙附凤者不同的志趣。写得豪迈高亢,雄健劲挺。所以沈德潜评曰:“俯视千古。”(《古诗源》卷七)这首诗是左思咏史诗中最有代表性的一首,不仅表现了诗人愤懑的感情,还表现了诗人高尚的情操,是西晋五言诗的扛鼎之作。
《咏史》的其他五首诗,思想内容和表达方式,与以上三首异曲同工,不再赘述。
左思一生困顿于入世与出世、进取与隐退、追求功名利禄于保持自在人格的矛盾中。他博学深思,广征博引,构思精严,加上胸次常怀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高旷浩落之气,他的诗笔力雄健,气势豪迈,在士风纤弱绮糜的西晋文坛上卓尔不群。梁代评论家钟嵘说左思“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喻之致”。(《诗品》)说明了左思诗歌的风骨刚健,有建安遗风。钟嵘将这种风格称为“左思风力”。明清之际王夫之曾说:“三国之降为西晋,文体大坏,古度古心,不绝于来兹者,非泰冲其焉归?”(《古诗选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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