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明
父亲是名内科医生,不但医术好,为人也随和,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忙得父亲常常误了吃饭。
我从小就喜欢看父亲给人治病,那时候小,总弄不明白,父亲每次都要和病人说好久的话,直到把病人说得笑眯眯的才肯罢休。病人临走时,父亲总会用巴掌大的一张白纸,包上四五粒白白的小药粒对病人说:“晚上睡觉时再吃,一次最多吃两片,吃了就能睡个安稳觉。”
渐渐地,我长大了,父亲还是用那样的法子给人看病,依然门庭若市。后来我知道,父亲给病人的小白粒药片叫“安定”,是用于病人安神和催眠的,怪不得父亲总是说“吃了就能睡个安稳觉”。
上高中后,因学习压力大,我常常失眠,就让父亲给我取几粒“安定”。父亲也像对其他病人那样,先“吧嗒吧嗒”给我讲了许多安慰话,开导我心态放平和些,事情看淡一点,还讲了许多笑话,直到我乐呵呵地笑了,父亲这才拿出几粒“安定”,让我晚上睡觉前吃,还不忘嘱咐:“吃了药后,什么也别想,一会儿就能安然入睡。”我按照父亲说的去做了,还真准,时间不长,不但失眠彻底痊愈,成绩也赶了上来。
突然有一天,弟弟因患急病意外去世,这无疑对父亲是当头一棒。父亲整夜难以入睡,我知道父亲“安定”的放置处,就决定给父亲取几粒“安定”吃。当我把三粒“安定”拿给父亲服用时,父亲却一摆手,烦躁地对我说:“这药对我不管用,你就别白费劲了。”
我还是坚持让父亲服了那白药片。正如父亲所说,他依然难以入睡,嘴里总是念叨着弟弟的名字,就是偶尔睡着了,也会突然被噩梦惊醒。
我很奇怪,就给父亲加大了药量。父亲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对我怒吼道:“什么‘安定’呀,就是让我吃上100粒,我还是睡不着。”我不解,同样是“安定”,其他病人吃了就管用,怎么对父亲就失去作用呢?
带着疑惑,我去问母亲,母亲叹气道:“你就别问了,你爸那个‘安定’呀,只对别人管用,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我觉得,父母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一直耿耿于怀。
父亲终日生活在郁郁寡欢中,日积月累彻底病倒了,他艰难地告诉我:“这几十年来,我就从没给过病人一粒‘安定’,那些小白药粒,都是一些维生素片,我欺骗了病人几十年,除了你妈知道内情外,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那一刻,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久,才追问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父亲说:“来找我的病人,都是有心病的,心病还要用心治,我就对他们说些安慰的话,让他们情绪渐渐好转后,再拿些所谓的‘安定’给病人,病人哪里知道不是‘安定’呢。吃了药后,脑海中无形就会想着那药能帮助自己入睡,心里也就只有睡觉一个念头,其他的杂念也就被赶跑了,慢慢就会入睡的,这在医学上叫做‘心理催眠法’,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还是不解,又问父亲:“那对你为什么不起作用呢?”父亲长叹一声:“自己的心病,自己怎么能治呢?这就叫医不自治啊!”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弟弟的意外去世,已是父亲心头永远难以解开的一个结,而这个结,又岂是简单地用“医不自治”就能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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