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扫地僧”去了天堂图书馆
版本目录学专家沈燮元逝世,曾称自己和书像“鱼和水”
2023年03月3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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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燮元在南图国学馆的书架前。
  “南图扫地僧”沈燮元
     著名版本目录学家、江苏南京图书馆研究馆员沈燮元于3月29日晨8点20分在南京去世,享年100岁。
  2022年年初,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第二季第一集上线。“人家讲你要活到100岁,我说对不起,我不想活到100岁,我告诉他5个字,”沈燮元笑着露出仅剩的一颗门牙,“过好每一天。”这5个字被网友打满了“公屏”,也让与古籍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沈燮元,成为年轻人口中的“南图扫地僧”。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沈燮元先生只是去了另一个图书馆。
  四年级能写文言文
  沈燮元生于无锡,在苏州长大,虽曾就读教会学校,接受洋派教育,但从小自学古文,四年级能写文言作文,引得老师惊诧。
  抗战胜利后,他考入苏州美专,画素描,也学中国画,结果因为眼睛近视,只上了一个学期,转考无锡国专。
  考试要求用文言文写一篇自传,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发榜时,他得了第二名。
  学校附近有一个合众图书馆,创办于1939年,由金融家叶景葵、出版家张元济发起成立,版本目录学家顾廷龙担任总干事(馆长)。24岁的沈燮元从国专毕业后,成为合众图书馆的干事,专事编目,从此再没换过工作。
  时局紧张,在当年灯红酒绿的上海滩,蒲石路(今长乐路、富民路转角)746号的合众图书馆从没有挂出自己的招牌。它的前门紧闭,后门却迎送着一批批大学者——顾颉刚、郑振铎、钱锺书、徐森玉……
  有一天顾廷龙不在家,听见门铃响,沈燮元去开门,一看来人是钱锺书。钱锺书一听沈燮元的无锡口音,和他聊得很投机,邀请他有空到家里玩,并留了个地址。
  1949年春天,勉力支撑10年的合众图书馆已奄奄一息。沈燮元每天仍去图书馆上班。走在路上看不到一个人、一个兵,他也不害怕。
  国民党军队还在负隅顽抗,图书馆被占作据点,大门口堆了沙袋堡垒,图书馆的日常工作陷入停顿。
  上海解放了,“合众”迎来了新生,4年后捐献给人民政府,改名上海市历史文献图书馆(1958年并入上海图书馆)。
  上海解放后,中断已久的交通恢复,沈燮元想回家看看。临行前,顾廷龙对他说,路上好走便回来。他没回去,而是将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了另一座图书馆。
为南图购入两件镇馆之宝
  1955年10月,沈燮元来到南京图书馆,开始了与古籍打交道的日子。
  一种古籍有哪些版本,哪个本子好,哪个本子劣,流传过程中存在哪些谬误,这就是版本目录学,一门记载图书版本特征、考辨版本源流的学问。
  在中国传统学术中,版本目录是治学的门径;在现代人眼中,却难免艰深晦涩。
  “古书很深,里面有好多问题,要懂文字学、要懂音韵学、看印章要懂篆文、看毛笔字要懂书法。有时候看一篇序,一个草书不认识,横在那里,整片文章都读不通了。所以(研究)古籍做出成绩太难了,比较苦,弄个高级职称很不容易。”在这个冷板凳上,沈燮元一坐就是60多年。
  常年在图书馆编目的实战经验让他练就了火眼金睛,通过观察行格、避讳、刻工、纸张、字体、印章,鉴别出古籍的版本及真伪。
  每年春天和秋天,沈燮元会到上海、杭州、苏州、扬州等地为馆里买古书。据了解,南京图书馆有数千种珍贵古籍是经沈燮元之手购入的,包括北宋《温室洗浴众僧经》一卷和辽代《大方广佛华严经》一卷。其中,《大方广佛华严经》为公元1035年辽代和尚琼煦为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岳母祈福所制,用金箔研磨的颜料缮写而成,学术和收藏价值极高。这两部珍贵古籍均被列入南图“十大镇馆之宝”。
“出差”10年
  因为“识货”,1978年沈燮元接到一个任务,参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编纂,并担任子部主编。
  善本,指那些具有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艺术代表性,又流传较少的珍贵古籍。
  周恩来总理在病危之际提出,要尽快把全国善本书总目录编出来,由此开启了中国近百年来最为浩大的一次古籍善本书目编纂工程。
  当时电脑还没有普及,整个编纂工程涉及数百个图书馆上报的古籍目录卡片,共达13万多种,其间要一一核查每张卡片上的书名、卷数、作者、版本等各项著录是否正确。在那样的环境下,沈燮元的乐观和风趣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95年3月,《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历经18年最终完稿。从初审到定稿,沈燮元参与了整个编纂过程,在北京和上海两地共“出差”了10年。
  让沈燮元感到骄傲的是,他参与的这样调集全国资源完成的古籍编目工作,不仅在我国图书馆界是首创,在近代藏书史上也是第一次,为学术界使用善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至今没有哪一部书目,在收书的数量、藏书的单位、著录的详明等方面能超越它。
  经此一役,沈燮元的眼界变得更为开阔,分辨及鉴定能力也提高许多。由于其版本鉴定能力特别强,《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主编顾廷龙先生曾戏称他为“派出所所长”。沈燮元也因此获颁“突出贡献奖”,并先后被国内多个古籍整理出版项目聘为学术顾问。
过好每一天
  在某些地方,沈燮元有自己的执着。
  他不太信任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印出来发现错了。有些是同音字,比如‘嚴文郁’打成了‘嚴文鬱’;有些是字体的问题,比如‘春晝(昼)堂’打成了‘春畫(画)堂’。”他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下这些讹误,“就瞎搞,架子上的正式出版物,随便翻翻就见好多错字,这个不行,害人的”。
  吃饭,他有自己的口味。他热爱苏帮菜,吃了几十年南京菜,觉得除了盐水鸭,其他东西都不好吃。他曾经手写过一份菜谱并附简单做法,请年轻的同事打印下来,交给食堂师傅。
  喝酒,他喝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喝多了,还曾醉卧在苏州忠王府的大殿前。“有时出去聚餐,年轻人请我喝茅台,一个小杯子,喝一点点。年龄太大了,不敢让我多喝。”
  “生活要有规律,绝对不能熬夜。要起居有节,要控制饮食。希腊人讲,认识你自己,这句话不容易,我们哪晓得自己啊?我们总是放纵自己,这不行,要管好自己,自己是最好的医生,所以我什么毛病都没有。大夫说我的心脏年轻,像三四十岁的人。”
  “生活越简单越好,不要胡思乱想,我奉行的信条就是5个字,过好每一天。”一辈子在图书馆工作,一生和古籍打交道,沈燮元觉得自己很满足,他说自己跟图书的关系就像鱼和水的关系,无法分开。
盼望《士礼居题跋》出版
  从南京图书馆退休后,沈燮元退而不休,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坚持每天乘公交车到图书馆。18路转3路,在新街口倒一次车。“除非生病,没一天不看书。”“书在,我快乐……”他总是这样说。
  去年世界读书日期间,沈燮元以品读人的身份亮相《品读中国·南京》,分享了其守护古籍的故事与读书感悟。“向沈老学习,做充实的读书人!”他的故事,让无数网友和观众感动。
  事实上,在光环之外的沈燮元每天要做的事都非常简单。退休之后,他一边为南图古籍业务工作的开展提供咨询和帮助,一边进行清代著名藏书家、校勘学家黄丕烈题跋的整理和校对。沈燮元倾注了30多年心力的《士礼居题跋》,从编纂到完稿计有80余万字,由于不会用电脑,全部靠他手写完成。“士礼居”正是黄丕烈的藏书室名,但沈燮元终究没能对这部著作作最后的审校。
  “沈老走得很安详。他临走前清醒时,唯一挂怀的,就是那本酝酿了十多年,还未正式出版的《士礼居题跋》。”沈燮元的忘年好友丁鸣江告诉记者,“完成这本书的撰写和编辑,也是沈老这么多年在南京过着家和图书馆‘两点一线’生活的主要原因。”
  “沈老去年因为新闻报道出名以后,就有不少年轻的‘忘年交’去找他求教。在医院期间,每次我们这些‘忘年交’去看他,老人家都特别高兴,拉着我们的手嘱托‘年轻人一定要读书,读好书,好读书’。老人的音容笑貌、所说的话,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丁鸣江说。
  苏州博物馆古籍部的李军,十多年前受沈燮元所托,为其整理《士礼居题跋》电子稿。“当年,沈老委托我帮他把《士礼居题跋》的手写笔记整理成电子稿,准备交给出版社出版。没想到这80余万字的笔记,一整理就是十多年。沈老和我靠着书信和电话一遍遍地校勘再校勘,如今这本书已经进入最后的校对工作阶段。”
  “在沈老去世前,我还曾和他通过一次视频电话,视频里沈老又一次跟我说起了这本书的校对工作。我答应他,无论如何我也会帮他看到《士礼居题跋》的出版。”李军告诉记者。
  2022年的春天,沈燮元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到南京图书馆工作,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我早就离不开书了。我已经忘掉了年纪,梦想就是赶快把这本书整理出版。还有一些文集、诗集都要整理出来,我现在身体还可以,没有什么毛病,要做一些有益的事情给后人。”  本版综合南京日报、环球人物网、中新网、扬子晚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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