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同事前段时间碰到老迟了,说老迟衣着朴素,也不再涂脂抹粉,形象还不如普通老太太。老迟的儿子做生意破产,儿子一家为躲避债主逃去了外地,老迟成了留守老人。
当年我在乡镇企业谋饭碗时,老迟曾经是这家企业的保管员,后来“退居二线”,成了一名宿舍管理员。那时,60岁的老迟妆容精致,烫着满头卷儿,发卷上抹着桂花头油,脸上擦着美白的雪花膏,还要再扑一层粉,嘴唇也涂得红红的。老迟用的都是农村大集上买来的廉价化妆品。20年前的小镇上,一把年纪还这样打扮的人少见。
老迟只读过高小,但她学习好。她笃定地认为,若不是家庭拖累,她肯定能考上大学。有了这种信念,老迟便觉得自己不同于一般的农村妇女。她不仅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家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且干活利索,把仓库都“军事化”管理,一排排、一列列,整齐有序。领导、职工都喜欢老迟,年年单位评先进工作者,老迟都居榜首。
老迟喜欢被人夸,尤其喜欢被人夸年轻漂亮,见面若夸一句“老迟,你越来越年轻漂亮了”,老迟准乐得合不拢嘴。
一次老迟正在听收音机,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见我去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听一档交友栏目,我选了几个山区女孩的地址,想给她们写信。”
我说:“广播交友,都想跟同龄人交往,找忘年笔友的不多。”
老迟这才说了心里话:“我和她们通信,若这些孩子中有家庭困难读不起书的,我可以资助一点钱,虽然我赚钱不多,但每月十块八块的,让她们买点本子买点笔,是可以拿得出的。”
乡镇企业“退休”是没有退休金的,老迟管理宿舍月工资150元,每月出10元,也是从牙缝里节约出来的。
老迟的交友信寄出去后,并未收到回信。老迟跟我絮叨:“我想先写信了解一下对方情况,看谁困难我帮谁,但可能是被对方误会了……”
失落的老迟开始跟我诉说她的不幸婚姻,丈夫花心,从年轻时就不着家,工资也不着家。老迟想和他离婚,可那个年代农村离婚的不多,父母不支持她离。父母去世后,孩子也成年了,又怕离婚影响孩子找对象。再后来,娶了儿媳,老迟想离婚,儿媳又劝她别离。
老迟的丈夫七十岁时得病回家了,还是老迟伺候他。丈夫去世后,老迟本该过几天清静日子,可儿子又闹了做生意破产这一出,房、车都卖了还债,只留老宅的一间旧房让老迟住。
我心里挂念老迟,去看望她。老迟告诉我:“儿子让我和他一起走,我不走。现在每天捡破烂的钱也攒着,帮儿子还债,还一毛少一毛。”怪不得老迟不爱打扮了,钱都用来帮儿子还债了。
我感叹道:“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命运对你太不厚道。”老迟听我夸她是个好人,脸上又绽开了微笑,她告诉我,她准备去世后把遗体捐献了。
我问她,这事孩子同意吗?老迟说:“如何体面地走,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他们有何关系?我为这个为那个委屈了一辈子,临走得按自己的意愿走,总比一把火烧了有意义。”
老迟一辈子都在寻找契机,证明自己与众不同。对女人来讲,好的婚姻和优秀的儿女只是锦上添花,身处尘埃也努力让自己散发出人性光芒的人,值得世人敬佩。
老迟和世界告别的方式,是她这辈子最绚烂的绽放。死亡于她,不是恐惧,而是一个有意义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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