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里有故乡从前的气息
2023年05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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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生
  
  离乡多年的老鲁回来了。他喝了酒,拉着我的手,非要我陪他去博物馆走走。老鲁说,在外面常想老家,博物馆里一定有故乡从前的气息。
  看一座城市的深度与厚度,古朴与繁华,要看它的博物馆。博物馆是一座城市的基因库,里面收藏着城市的气味、先人曾经抛掷过的石块、种过的稻种、井栏、砖瓦,以及最后一块鱼化石。墓志铭上,讲述着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某个人的一生,一块墓志铭就是一部人物传记,一部装帧精美的石头书。一座城的性格与气质,早已在那些被收藏的器物上隐隐显露。
  我喜欢身边这座城市的博物馆。在异乡,遇到朋友,我会说,我来自一座两千多年的古城,弄得自己好像很有文化似的,其实是想沾沾有文化的城市之光。
  对于博物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在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的眼里,“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未获回报。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这里有几把剑——愤怒哪里去?”似乎在说,这里没有生命、没有灵魂、没有温度,博物馆里缺少了些什么?
  其实,一座城市的博物馆留下的碎片,还是能够还原这座城某些方面的生活场景的。
  从前,我住的城不大。城中有一家博物馆,虽然没有兵马俑,没有越王勾践剑,仍有几件东西值得一看。博物馆平常少有人去,几只麻雀在庭院中散步,好像从时光的这一头跳到那一头,从汉代跳到唐朝。橱柜里,金丝绒上摆放着一些出土的古钱币、陶罐、瓷器、铁器物……金丝绒这样的质地,一般都显得小心翼翼。除了这些,有几件镇馆之宝:一架麋鹿骨骼化石、两具古尸、数枚铜镜。
  麋鹿呈奔跑状,却没有痛苦的表情,骨骼按照它生前生长的方向,一节一节还原排列。我们这地方一直水草丰茂,麋鹿在水泽泥淖追逐嬉戏,四蹄宽大,得得奔突,由远及近,水花四溅,完成它们生儿育女的追逐繁衍。几个农民建房挖地基时一不小心,挖出这具完整的麋鹿化石。它在谛听着什么?麋鹿躲在草丛中,举着枝丫似的角,一动不动,流露出人类孩童一样的眼神,在静静观察四周,警惕的眼珠在眼眶内呈四十五度角,逐渐转动,扩大视觉范围。
  明朝的一男一女,并排陈列,躺在博物馆的大厅里。男的姓徐、五十多岁,据说是三品大员,旁边是他的夫人。如果不是寿终正寝,他们死于何病、卒于何年,已无从考证。锦缎绸服褪去了,他们睡得那样安详,仿佛还延续着昨天的好梦。我从他们身边轻轻经过时,清晰地看到,髯须飘飘,毛发依稀,皮肤尚有弹性。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数百年后,他们的子孙会看到他们安然从容、酣然入梦的睡姿。
  我们平时曾在某本书中与古人相遇,一团和气,两句歪诗,其实古人就在身边留下痕迹。或许在你身旁,那棵苍老的柏树上,唐朝的商贩曾触摸过?湖边那块不起眼的大青石,宋朝浣衣的妇人在上面坐过?河湾那一泓袅袅水草旁,明代的秀才垂钓过?说不定,古城墙上那一行苍老的古树,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鸟排泄落下来的种子。
  据说,也许是戏说,当时挖出这对明代夫妇时,毫发无损,皮肤尚有弹性。人们不知所措,把他们暂时摆放在路边。大人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跟他们握一握手;小孩子壮着胆子走近,甚至还调皮地捏一捏老爷爷的鼻子,踢一踢老奶奶的臀部。
  不是古战场,牧童也就拾不到旧刀枪。缺少兵戎利器,说明这里曾经宁静祥和。没有金银珠宝的优雅炫耀,只留井栏与陶罐,却是一个地方的气质与风度。当时,我在大厅踯躅,好像听到那个老爷爷呼呼如乡间童子风箱的鼾声。再看看那几枚铜镜,光泽漫漶,图纹华丽,不知曾映照过怎样俏丽的脸。
  小地方的博物馆,悉心收藏自己的安静故事。隔着两千年的时空,寄来一封信。轻轻打开,从里面跌落出几块文化碎片。
  一座城,从古到今,生生息息无数人,能够住进博物馆的也就那几个。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都是过眼云烟。想起辛波丝卡的诗,“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
  我们都是这座城后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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