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松石
吴冠中在写生
▼渔家院
□许志杰
1957年
大鱼岛写生
1957年,吴冠中到威海沿海的岛屿写生,第一站就是大鱼岛。
大鱼岛地处黄海之滨,位于荣成市东南端的石岛附近,东、南、西三面环海,地势西高东低,呈西南-东北走向,海岸线长约2.5公里。
胶东地区多丘陵地带,可耕良田较少,随着人口不断增加,吃饭问题愈加突出。清朝道光时期,因大鱼岛三面环海、一面靠山的地理位置,既可下海获取海产品,又可依靠海湾避风居家,就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慢慢形成村落。开始时取名岱屿岛,由于1925年岛上渔民捕获了一条从未见过的大鲨鱼,为了祈求岛人安全、鱼虾丰收,便将岱屿岛改名大鱼岛,延续至今。大鱼岛有着优越的地理环境,山秀海美、物产富饶。1956年成立大鱼岛高级渔业生产合作社,紧接着组建副业课,下设织网队、虾板网队、木工组等一大批工副业项目,以下海打鱼为主业,兼顾农林牧副业。大鱼岛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文明岛。
1950年秋,吴冠中从法国留学回国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任讲师,不久被调往清华大学建筑系任副教授,1956年应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后改名北京艺术学院)院长卫天霖的邀请,担任该院油画教研室主任、副教授,次年,他带领学生到大鱼岛写生。
当时胶东半岛交通不便,从北京到大鱼岛,要先坐火车到济南,再多次转乘火车和长途汽车,这段路程非常艰辛,行程至少三天。吴冠中和学生来到大鱼岛后,师生一行住进渔民的海草房,与渔民一起吃住,一起下海捡拾新鲜海货。最吸引吴冠中的是渔民们织网、晒网、打鱼归来等劳动场面,这都留在他的速写本上。大约半个月之后,天渐冷,风刮起,渔民们开始收网进入避风港,等待来年再去打鱼。吴冠中也带着对大鱼岛和纯朴渔民的不舍,转赴江西等地继续写生。
1976年、1980年,吴冠中又先后两次饱含深情地来到大鱼岛,并见证了大鱼岛不断发展壮大的进程,尤其是吴冠中1980年的几幅速写作品,非常潇洒、飘逸、灵动,记录了大鱼岛的变迁,堪称一部图像史的力作。
1957年到大鱼岛写生,是吴冠中第一次到山东进行创作,他从此舍不下对这片土地的眷恋和对齐鲁人民的深情厚意。吴冠中也把山东作为自己的创作故乡,一次又一次在这片土地拿起笔,画了多幅油画,写出感人的文字。
1983年,吴冠中画了一幅油画《渔村》,并题识:“海草顶顶房,耐潮耐久,像珍贵的皮帽,而且冬暖夏凉。”这是吴冠中对大鱼岛的艰苦生活满怀深情的回忆。
1975年
误入崂山
吴冠中生前书桌上摆放着一块崂山石,上面用小篆刻着四个字:“误入崂山”,下面的题款为:“乙卯夏于崂山写生得此留念,宜兴吴冠中。”
这块崂山石记录了一段吴冠中与崂山的故事。
1975年,铁道部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接到一个为坦赞铁路制造旅客列车车厢的任务,其中有两节车厢内饰需要两幅风景油画。厂里的美工是1964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生朱仁普,虽然他在学校时并不认识吴冠中,还是慕名向吴冠中发出邀请。来到青岛后,绘画之余,吴冠中在朱仁普等人陪同下到崂山写生。他们一行落脚在华严寺下的一个连队,在北九水吃过饭后,开始进山。
吴冠中详细地记录了在崂山写生的经过和感受:“一路美景可多了,茂密的林,怪样的石,还有被遗弃了的德国人盖的漂亮别墅。渴了,随时可遇到崂山矿泉,边走边评论景色,讨论构图,说说笑笑,无拘无束,像进入了世外桃源。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看不出道路了,连人走过的痕迹也没有,我们仗着有六个人,不怕,朝着估计的方向攀登……‘着急’在每个人的心底暗暗升起,却互相安慰,说没关系,离华严寺大概不远了。傍晚了,天色暗下来,我想起白天的介绍,说崂山里有狼,毒蛇也多……我们继续挣扎,但预感到糟糕的下场了!终于有人隐隐听到了广播,于是立即朝广播的方向进发,珍贵的广播声千万别停下来!我们猛赶,通身汗湿,广播的声音愈来愈近,得救了,终于在月色朦胧下绕出山,进入了村庄,见到人家灯火已近晚上十点钟了……后来别人捡了一块很坚实的崂山石送我,我请王进家同学在上面刻了四个大字留念:‘误入崂山’。此石迄今保存在我的案头。”
误入崂山之事,吴冠中印象极深,他在多个场合、多篇文章中提到此事,因此吴冠中对崂山的一石一水、一草一木,都注入深深的情感。
完成绘画任务回到北京后,带着对崂山的眷恋,吴冠中画了一幅墨彩《崂山松石》,并题识:“1975年,黑云犹压城,不忘写生乐,偕德侬等误入崂山,迷途深山松石间,竟日不见人影,偶见狼蛇,渐恐慌,呼道士无应。数度攀峰、窥大海、测方位,傍晚遥闻村落广播声,踏月奔跑,午夜出山,已抵他县,庆活命。十余年后忆前事,纵横交错入画图。”此画是在微雨中创作的,得来很辛苦,后来流落到日本。吴冠中说:“时隔二十来年,我怀念那幅远在异乡的松石了,于是参照印刷品再创作。”
在《风景写生回忆》一文中,吴冠中两次提到崂山写生和误入崂山,还为《崂山渔村》写了一首诗:“临海依山靠石头,捕鱼种薯度春秋。爷娘儿女强筋骨,小院家家开石榴”。
1976年
开门办学到胶东
1976年开春,吴冠中带着自己的学生再次来到胶东半岛,这里有着吴冠中的牵挂。他带着学生在这里写生、作画,一住就是两三个月,常常忙得连家信都极少写。
吴冠中对石岛、龙须岛、大鱼岛一带的海草房喜爱不已,他画了一张油画《石岛山村》,称之为“村落的洪流”。画中是厚厚的一层海草房顶,山墙是褐色的,与房顶形成色彩一致的视觉感染。画后题记:“人家密,泥土石头一般色。迂回起伏势奔流,间有山桃与新柳。”
《渔家院》是吴冠中在龙须岛的一幅油画作品。龙须岛位于胶东半岛最东端的成山头附近,成山头又名“天尽头”。
龙须岛上的很多村庄建于清代乾隆时期,房屋建筑以防风、防潮、保暖为主,建筑材料多以当地的石头和海草为主。吴冠中给这幅油画的主题叫做“钥匙打开的结构层次”,他说:“这家胶东龙须岛的渔家院,一眼就吸引了我的视线,它饱满充实,寓复杂多样于朴素之中,横的围墙,横的墙面,横的屋顶,彼此间近乎等分却又并非等分,纵的树枝,纵的门窗,围墙上纵向石纹,这些纵向联络并不让人一眼看破,山之曲,树之曲,围墙上废旧的缆索曲,这些‘曲’都被一个三角形的山墙之曲上下贯穿而成系统。”
吴冠中在胶东开门办学时,还画了《鱼海》,并题识:“出海青鱼,谁题款:年年有余。”另外还有《山村》,并题记:“春已暖,草未青,胶东山村。”此外还有一幅油画风景作品《海浪》,画面展现了龙须岛近海礁石与海浪碰撞激起的白色浪花,精致、具象,十分耐看。
《松与海》也是吴冠中这个时期的油画作品,此画描绘了海边的松树被皑皑白雪压枝的景象,刀笔一起上阵,将雪下的松针、松蕾展现出来,层次累积,衍生出大海的开阔。为此吴冠中题词:“临海一团松,细看,层层叠叠吐春蕾,于无声处听惊雷。”由此可见他的想象力相当丰富。
1980年
爬泰山入孔林
1976年6月,吴冠中结束了在胶东半岛为时三个多月的开门办学,乘车返回北京。途经济南时他游览了泉城名胜,之后到泰安爬泰山,看日出、观松海,并在泰山上住了五天四晚。
泰山中天门的几处松树群落令吴冠中感到非常瞩目,尤其是号称“五大夫松”的“五松亭”使他驻足凝视,并在整张宣纸上画了五株苍松。后来他以这幅草稿为基础,画了著名的油画《松魂》。
1980年春,吴冠中再次经过济南,到泰山、曲阜、微山湖写生,一幅墨彩《孔林》气势磅礴,极富感染力和震撼力,为此吴冠中有记:“入孔林,深远、茂密、古朴,墓挨着墓,碑如林。遍踏孔林,处处予人思古之幽情,想将这一情思浓缩在绘画中,却找不到合适的写生角度,我遍踏孔林,就是为了寻找理想的写生角度,但扑空……古老的大树通体纹饰着瘢痕,孔洞、断肢、墨线纵横交错便予人已经是密林的错觉,背景中虚墨表现的树群又凑上来,于是烘托出繁茂幽林之气氛。石马、翁仲处处有,是狮、是羊,它们的身段弧线受控于大树姿态的弧曲,站立的翁仲与直挺的墓碑强调了‘林’之上升感,线与团块的扩散与浓缩,色的分布,焦墨与虚墨的相衬,都为了同一目标,力求画面华而朴,充实而统一,以表达孔林之深、幽、古。”
吴冠中写的画记都像散文,读下来让人神清气爽,带着人看透画的背景,力道十足。在另一幅孔林的速写左下角,吴冠中写道:“鲁国古都天,曲阜孔家树”。
1985年5月,吴冠中结束在江苏周庄的十天写生,直接赶到济南参加全国第四次美术家代表大会,并当选为常务理事,这年他66岁。从我们已知可查的文献资料中,此次济南之行似乎是吴冠中最后一次来到山东。
2010年6月25日,吴冠中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他的骨灰被撒入大海,终日与他喜爱的胶东半岛、崂山、泰山、曲阜山海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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