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每逢麦收时节,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是摔麦子。很多地方都是年龄较大的女劳力,在场院里将割回的麦子用镰刀削掉麦穗,等麦穗晒干后,用碌碡碾压收获麦粒。我们那儿习惯摔麦子,仅用碌碡碾压麦余头子,麦余头子是指不太饱满被整个摔下来的麦穗头儿。
毒毒的太阳下,在已经碾压平整的场院里,双手掐起一捆已经捋整齐的金黄色小麦,回到已经支撑好的一块半人高石板前,抓住麦秆底部,将麦穗头用力向石头上摔打。摔打中需要注意保护好麦秆,不能让它折弯了,让其保持笔挺,如果折弯了就不能用来打苫子或苫盖屋顶了。摔打中,麦粒儿大部分落在石板下,也有的飞向四周不远处。天气又闷又热,衣服上大多地方已经被汗水湿透,麦壳、麦芒会落到头上,会从脖颈处钻到衣服里,让人浑身刺挠难受。那个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既能吃上白面,又能永远不再摔麦子。
那时候在农村上学有麦假、秋假,时间都在两周左右,主要是在大忙季节,让学生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每当放了麦假,我们这些学生就要到生产队去报到,听从生产队长的安排。太小的时候,一般安排我们去拾麦穗,也就是在收割过程中遗漏在地里的一些零星麦穗儿。我们跟在收割的大人身后,将它们收集归拢起来,交到打麦场里。这种农活不重,一天下来还能挣点儿工分儿,也很有成就感。随着年龄逐渐增长,队长给我们安排的活儿就会更重一些,让我们去晒麦子、捋麦子。晒麦子是将大人们捆好的麦个儿(麦捆)解开,在场院里薄厚均匀摊平,将其在暴烈的日头下晒干。下午二三点开始,我们再将晒干的麦子一把把拿起,松缓地揽在怀里,麦穗头朝下慢慢往地面上撞,一直撞到最前方的麦穗头基本平齐,把它交叉成一个“乂”字形放在地面儿上,可以一直摞得很高。然后从下边用腿顶住,两手抱住两边,这样麦穗头那儿就不会变形,就可以送到摔麦子的人们那里了。一个假期下来,我们的脸上会被晒去几层皮,胳膊上、腿上会被刺出无数红点儿,最后退掉一层白皮。再大了,我们就该去摔麦子了,这些活儿会交给比我们更小的学生和老弱劳力去干。
生产队存在的后期,我们这儿有了打麦机。其实打麦机规范叫法应该是简易小麦脱粒机,但是我们那时候都叫打麦机,打麦子用的机器。主要构件是由窄窄的长木片做成一个圆柱形状辊子,木片上有弯曲成半椭圆形的铁丝,在电机的带动下,辊子快速转动起来。前方有薄薄的铁片遮挡着,麦子大多落在机器下面,很少有飞到远处的。三四五个人站在面前,左侧有人递上一掐收回来的麦子,不论干湿都可以,也不用捋齐了,站在那儿的第一人接过去,放在转动的辊子上一会儿,在第二掐递过来的时候,迅速交给第二人,第二人再交给第三人,依此类推。他们手掐住根部不断翻动着,麦粒就被全部脱离掉了,由最后一人将脱离干净麦粒的麦秆交给右侧的人,蹲在地上的人等放下的麦秆能够捆成一个个儿的时候将其捆起来。
打麦子的过程变成流水线作业,再也不用弯腰用力摔打,夏季劳动变得轻松很多。第一次用打麦机的时候大家都欢呼雀跃。我们这些逐渐长大的学生也被解放出来,将大人运回来的麦个儿抱到打麦机前就可以。虽说一天下来也很累,但毕竟身上粘的麦壳、麦芒少多了,刺挠也变轻了。
生产队劳动时期,家中只有很少的自留地,种小麦很少,每年在自己院子里摔打一两天也就完成了,尽管很累,但毕竟时间短。生产队里用上打麦机没有几年工夫,开始实现土地承包责任制,土地全部分到户里。我们家也分到七八亩地,家里的土地一下增加不少,小麦种植面积扩大。生产队里的打麦机已经处理给个人,刚开始服务又不规范,关键是很多地方也没有电,大多家庭只能恢复在自家院里摔麦子。直到收获后,看到比在生产队时期小麦收成高达几倍、甚至十几倍,尽管很累,但心里也真正高兴起来了。
记得那几年,一到麦季,我们家总要用八九天时间才能完成摔麦子的劳作。第一天干得很有劲,也没有很明显累的感觉,休息一会儿疲惫感就会消失。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尽管晚上已经洗过澡,身上还是布满了发痒的红色小点儿,腰背和胳膊酸疼无比。看着攒在一起的麦个子需要摊开晾晒,上午还得到刚割了麦子的田地里人工播种玉米,下午又得重复单调乏味又累人的摔麦子劳动。农活一波接一波,愁也无用,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好在逐渐适应,练开了,习惯了,也就适应了,几天后腰背和胳膊的酸疼会逐渐消失。天气太热,没法将领口和袖口扎严实,浑身的刺挠感每天照旧,只能忍受着。
后来从乡下搬走,夏季不用再摔麦子,终于摆脱了这一倍感劳累痛苦的强力劳动。几年后,就都是机器收割了,摔麦子这一劳作方式彻底消失。
麦收季节来临,想起过去收麦子的事儿,不由地写下了以上这些文字,作为对过往岁月的记录。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齐鲁文化之星,沂南县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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