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的夏至:一场艰难的抗争
2024年06月2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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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劳动人民独创的文化遗产,农人因循节气物候,周而复始耕耘希望,定义着朴素的生存哲学。《崖边农事:二十四节气里的村庄》以渭水流域崖边村为例,将节气及农事活动互为经纬,用田野笔记的形式记录落谷有声,百年农业生产变迁、传统农耕人家的农事生活、乡村熟人社会的生活图景在书中一一展开。今日适逢夏至节气,本版特摘选书中相关章节,以飨读者。
  □阎海军

  夏至节气到来时,阳光对黄土高原的炙烤一天比一天猛烈。期盼下雨,是农人的愿望,更是各类庄稼的愿望。偶尔,等来一片行雨云,农人以为一场大雨将至,但几声响雷过后,皲裂的大地只收获了几个小雨点,庄稼白白被风扫了一遍。如果不够幸运,响雷伴着狂风,会送来密集的冰雹,那是比干旱更惨烈的灾难,或许会导致颗粒无收。
  这是一片干旱多灾的土地。过去百年,干旱、低温冻害、冰雹、霜冻等灾害长期发作,被仔细罗列在县志里。农人在这片土地的努力,是一场艰难的抗争。
旱虫
  蚜虫每年都不可避免。这是一种繁殖最快的昆虫,几乎每种植物都有可能或轻或重地被蚜虫侵害。蚜虫最喜欢在植物的茎秆、花蕾、叶片等脆弱部位产卵繁殖,密密麻麻生活在植物脆弱带,吸食植物汁液,最终导致植株枯亡、衰竭。
  父亲是村里最早使用喷雾器的农民。热爱农业的父亲在改革开放初期,被选为科技种田的代表,到县里接受了一个阶段的农业技术培训。父亲舍不得吃好穿好,但在购买农机具方面,总会超前投资。父亲的喷雾器是绿色的,偶有接受科技种田知识的农民,前来借用喷雾器,父亲也会毫不吝啬地借给他们。在老式种田人当中,父亲是特立独行的,也是孤独的。他乐见同类人的出现。那些老式种田人精通节气、掌握规律,他们的后代同样视节气和规律为法条。他们的后代识字的不多,懂物理化学的寥寥无几。父亲接受的知识,无法讲给他们,那是鸡同鸭讲。父亲性格独立,低调谦逊,不善于人前显贵,久而久之,他成了他者眼中的另类。
  父亲的喷雾器,主要用来对付蚜虫。后来,一户人家修房子做水刷石效果,借用父亲的喷雾器冲刷水泥,还回来时搞坏了,也没吱声。父亲再使用时,才发现坏掉了。他很恼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蚜虫几乎年年都有,几乎每一种庄稼都有可能遭遇虫害。防治蚜虫几乎是农民种田的日常内容。蚜虫侵害过的庄稼,不光花果枯死,叶茎也会败亡。遭灾的植物如同被干旱旱死一般,故农人称蚜虫为“旱虫”。
瞎瞎
  农药的应用,对付空间的虫害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要制服地下运动的田鼠就比较难了。
  田鼠很普遍,几乎每一块种了庄稼的土地,它都会光顾。田鼠的活动季节,和人类相近,春夏秋三季觅食劳作,冬季休眠休养。当地人把田鼠叫“瞎瞎”(音haha)。这大概与它的眼睛特别小有关,也与它常年生存地下,几乎不主动来到地上活动有关。
  “瞎瞎”日常生活的通道,离地极深,人类很少能看到。但人类实施较大型工程,挖地三尺或是破土移山,总会挖出它的巢穴和生存通道。久居乡间的人,大都见识过很多被解剖的“瞎瞎”生活区域,往往十分惊叹。
  “瞎瞎”适合在黑暗中前行,来到地面真就成了瞎子,但嗅觉高度灵敏。这是所有鼠类的特长。春天,大地刚刚解冻,农人将一年的希望耕种于地下,冬眠中的“瞎瞎”也醒来了,它离开生活区域,向着最近的大地移动。很快,它就闻到了种子的馨香。贴着地表,它一路打洞,一路采食刚刚入土还未及发芽的种子。
  “瞎瞎”觅食的过程,有时还要将地表拱起,形成一条隆起的线。农人根据隆起的线条,设法捕获田鼠。小时候,家里有很多专门用来对付田鼠的长弓,一到春夏,父亲就要带着弓和箭到地里忙活。根据“瞎瞎”觅食线路,找到采食通道与生活通道的连接通道,挖开地表,安好长弓,在机关上绑一截植物嫩苗或者植物果实,“瞎瞎”经过时,贪吃一口,拉动机关,长箭从天而降,射中后背,必死无疑。也有农人安弓偏差,即使“瞎瞎”拨动了机关,也能因为长箭射偏而逃之夭夭。受惊的“瞎瞎”,在之后变得极度敏感、极度狡猾,很难再捕获。还有农人在觅食线路的末梢安弓,永远也等不到“瞎瞎”经过。找到恰当的安弓位置和地点,是农人对付田鼠的经验,需要反复训练。
  用长弓射杀“瞎瞎”,是40后、50后农人的办法。60后、70后农人,现在基本使用铁制捕鼠器。大哥说他现在一年能在自己的承包地里捕获至少40只“瞎瞎”,父亲听了有些惊讶。父亲使用长弓捕鼠的年代,估计一年也只能捕获几只而已,绝对不超过10只。
麻雀
  麻雀曾被列为“四害”之一进行过消灭,这是我后来读县志才知道的。保卫糜谷不受麻雀糟蹋,是农人的重大课题。还有很多收割打碾的活要干,大人分身乏术,不可能分配一个全劳力去“堵雀儿”,这活计便落到了小孩子身上。
  所有农活当中,我最热爱的是放驴和“堵雀儿”。放驴的季节在盛夏,能借机捉蚂蚱、扑蜻蜓,能聚敛伙伴偷土豆、烧土锅。“堵雀儿”的据点一般设立在糜谷地的高处,可以鸟瞰四周的来犯之敌。每一个守田人都要自制一把土坷垃发射器。有的人用废弃扫帚的竹棍编制,有的人用木板刨制。长50厘米,顶端长方形宽约8厘米,逐渐收缩至底端变成圆柄利于手持。顶端绑网状麻线编织条,编织条系一根绳子与手柄一样长。土坷垃用编织网夹在发射器顶端,握紧手柄和绳子,抡圆了胳膊,甩出去的瞬间松开绳索,土坷垃飞出弹射器的距离,远超手臂直接投掷。这个弹射原理,类似古代的攻城利器抛石机。
  成群的麻雀飞入谷地,利用这个发射器扔土坷垃打击,好比富豪执杆打高尔夫球。动作姿势的优雅程度、命中率,都得反复锤炼才能长进。经验老到的人,一发土球就能赶走一群麻雀。新手上场,或许四五发都难以命中。情急之下,只有飞奔过去,连喊带叫,徒手投掷,才能赶走雀群。
兔子和野鸡
  野兔是食草动物,最喜欢吃苜蓿,其次是麦类、豆类庄稼,农人对野兔的痛恨,相比田鼠,要微弱一些。人为捕获野兔的做法不被官方认可,但村里来了野兔的新天敌——流浪狗。那是一群四五只狗组成的战斗群,领头的是一只黑狗,个子较大,其余狗有大有小。
  这个狗群的成员品种不一样,但很团结。在黑狗的带领下,“它们半月来一次,不进村,主要在山野追击野兔,黑狗领队,绕着山梁地埂,分工协作,有的在高处,有的在低处,有的在断后。像极了行军作战,野兔基本逃脱不了”。大哥对此十分惊异。
  野鸡是退耕还林之后才有的。野鸡糟蹋庄稼的能力,远比田鼠、野兔要厉害,不论高矮粗细的庄稼,它都会飞进去祸害。刚下种的种子,它会刨出来吃掉;灌浆的穗粒,它会飞上去啄食。可能人类对野鸡很宽容,野鸡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起初,野鸡在野外孵蛋生小鸡,后来,野鸡直接来到了村庄,闲置的门洞、草料间成了它们抱窝的理想国。房前屋后、庄稼地里,到处都有野鸡乱飞。
  野鸡叫锦鸡,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农民个个都清楚,没人敢伤害。野鸡出没庄院,倒是有一个好现象,蛇少了。野鸡除了吃庄稼,还啄蛇。
  生物链自成体系,人类活动尽管多有影响,但人类并不能控制一切。人类想要的、不想要的,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喜好和厌恶而改变。在村庄的微缩社会,人类只是大自然中求生存的一员而已。人类与干旱、与病虫害、与野兽的抗争,艰难而曲折,漫长而持久。
  (作者为媒体人。本文摘选自《崖边农事:二十四节气里的村庄》,内容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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