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宏
那年,我在深山里当伐木工,住在工棚里,和老吴头是邻铺。他少言寡语,是个憨厚善良的烧炉工。
一个冬天的傍晚,我裹着一身寒气下班,肚子饿得山呼海啸,躺在铺上等食堂开饭。老吴头从外面进来,和我打了个招呼,就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抽闷烟。见他情绪低落,我问他咋了?他气呼呼地说,挂外面的饺子又被人偷了。他嘟囔道:“你说这是啥人?馋了和俺言语一声,俺给他点儿不就完了。这可倒好,偷上瘾了。”老吴头从山东来,他家人口多,仨挨肩的丫头,小的才十多岁,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靠他一个人养活,日子过得赖蛤蟆打苍蝇——将供嘴。他老婆知道住工棚子吃得孬,他又不舍得花钱买炒菜,每月都托人给他捎几回冻饺子,一家老小却在家里啃苞米面、大饼子就土豆酸菜。
老吴头仔细,一分钱掰两瓣花,买饭很少买菜,顿顿馒头豆腐汤。碰到炉子上有烤煳的没人要的干硬馒头,他捡起来用开水泡一泡,就点咸菜就是一顿。从小吃过苦的人,懂得粮食的金贵。
在深山老林,食堂伙食差。平常总是二合面(玉米掺白面)馒头和白菜豆腐汤,汤里豆腐不多,白菜炖得没魂儿。顿顿少油水、不换样的饭食,把人都吃腻了。偶而有炒菜,老吴头也舍不得买。他胃不好,经常烧心,老伴捎的饺子也舍不得多吃,胃不舒服或累大劲儿了才煮一碗,解解馋。
老吴头心里憋着气没处撒,起身使劲儿往炉膛里填柈子,一不小心,一根木刺扎进指甲缝里,疼得瘦脸直抽抽。他拔出带血的刺儿,蹲在地上,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嘬了一会儿,然后掏出烟袋,哆哆嗦嗦地卷烟。我劝他:“丢就丢了,几个饺子,看把你气的,犯不上,就当喂狗了。”
“喂狗,狗还知道向俺摇摇尾巴哩!这是拿俺当土鳖,熊人。”他那饺子我尝过,都是“菜篓子”,缺油少肉。就是外形有点特殊,包啥样的都有,估计是他一家人的手艺。可再不好看也是饺子,他平时不舍得多吃,丢了,能不心疼?他说每回去拿完饺子都把包盖盖好,上面还用块木头片压上,可饺子还是隔三差五地变少,今个儿去一瞅,包里又瘪下去一截,还有几个饺子掉在了地上——“肯定是偷饺子时掉的。”
瞧他气难消,我悄悄给他出了个主意。天黑我俩穿上棉大衣躲在外面的柈子垛后,紧盯着他挂饺子包的地方。时间过得很慢,工棚子窗户上的塑料布透出昏黄的光,工棚里不断传出喝酒和打扑克的嘈杂声。我冻得信心萎缩。正准备回屋时,两幢长长的工棚子里的电灯刷地全灭了。
九点停电后,月亮显得格外亮,月光照得房上的雪和烟囱上的白烟都清清楚楚。老吴头让我陪他再坚持一会儿。可过了很久仍没动静,我冻得实在没耐心了,正要撤退,突然发现从不远的林子里跑出几个拖着长尾巴的黄色小动物,远远看着它们一跳一跳地走过来了。
只见那些小精灵直奔墙根,来到低矮的屋檐下,大的顺着一根支在墙上的圆木灵敏地窜到房上,又灵巧地从房上跳到挂着的饺子包上,轻车熟路地从包里叼出饺子往地上扔。眼见着饺子够吃了,它才跳到地下,和三个小家伙各自叼起几个饺子,又一跳一跳地跑进了林子。这时,我俩才看清,原来是一大仨小,四只黄鼠狼。
我建议老吴头弄几个夹子,并说那东西皮子挺贵。老吴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大冷天,拖家带口的,它们也不容易。”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黑龙江省伊春市某林场)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