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厝
2024年12月1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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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玮峰

  父亲小时候,一家人住在偏僻的条件艰苦的小村庄。半山腰伫立着的一座与众不同的泥瓦房,便是我父亲的老家。村中的人总是不理解,为什么要把房子建在交通如此不便的地方,每天出入可谓跋山涉水,但家人们总是一笑而过。
  推开老厝的木门,除了扑面而来的木头陈旧气息,还有布满属于我童年的回忆。我喜欢抓一把米撒在鸡的身上,喜欢跟拴在门口的大黄狗玩得一身跳蚤,还喜欢坐在火炉旁帮奶奶生火。每次拿着铁管往火炉里吹风,看着火焰从星星之火变成熊熊烈火,心里说不出来的开心。奶奶边炒菜,还时不时提醒我添柴。火光映红了我的脸,而笑容布满了奶奶的脸。
  每逢雨季,老厝中总是人来人往,迷雾笼罩下的话题总是家长里短。破碎不堪的瓦片早已无法承受雨滴的反复敲打,雨水顺着屋檐渗进木梁,有节奏地滴在石头地上,溅起些许尘土。爷爷用他的瘦小肩膀,一扁担一扁担地挑起生活,一头是太阳,另一头是月亮。他扛起了一个家,也扛出了父亲走向村外的路。时光飞逝,白驹过隙,日子慢慢好了起来,家中添置的物品越来越多,孩子们的嬉闹声也此起彼伏,在田野上回荡。在老厝的旁边,崭新的砖房拔地而起,夕阳西下,半山腰不再只有老厝的影子。
  老一辈的人久居于山水之间,不曾有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村里的大爷基本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普通话,而大娘们只能通过闽南话交流。现在越来越多的孩子听不懂家乡方言,每次奶奶用闽南话对着弟弟妹妹们寄托期待时,他们总是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向我问询。我摸摸他们的头,告诉他们:“奶奶说你们都是我们家最棒的孩子,你们会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大概是因为父亲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我撑起一把伞。他认为唯有学习能够打破命运的枷锁。奈何我小时候词不达意,长大后言不由衷,父子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我的学习成绩也像我在他人面前垂下的头,越来越低。
  在村口,有一座陈旧的祠堂,里面挂满了历代考试中举的状元、榜眼,还有数不胜数的文人事迹。祠堂前有一口水井,一旁的石碑上写着“红军井”。那是朱德带领红军长征路过这里时休整的地方。老一辈的人说,这些战士就像是一道光,给村民们指出了走出黑暗的路。我尝了一口井水,冰凉中夹杂着几分甘甜,心中回荡着那句“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黑暗”。我暗自下定决心:倘若黑暗将我笼罩,那我便成为自己的光。
  每一次风雨兼程,未必彩霞满天;每一次翻山越岭,未必春暖花开。但这一路驰骋的日子,终不会辜负沉潜的力量,我把布满荆棘的道路当作开满鲜花的原野,生活便没有什么能将我击溃。我感谢那个在寒冬早出晚归训练的自己,也感谢那个在冲刺阶段“赖”在办公室孜孜不倦追问老师的自己。临考前我不再钻进书山题海里,而是与父亲一同驱车回到老厝。夜晚,月明星稀,我与父亲躺在二楼的躺椅上,促膝长谈,赏着山间月,诉尽心中事。那晚,我们似乎经历了穿越时空般的对话。六月的风,吹来的是春日的余温,暖暖的,老厝前的稻谷随风轻轻摇曳。我知道,收获的季节一步步靠近了。
  故事的结尾不是桃花潭水,不是长亭古道,只不过在同样洒满阳光的老厝下。昨天永远留在了过去,一路走来的风景也真的很美。爷爷奶奶紧紧拉住我的时候,似枯木一般的掌纹磨痛了我的手,扎在了我的心上。奶奶热泪盈眶地说:“咱们家又出了一个大学生!”我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中许久的那块石头终于缓缓落地。是结束吗?不,应该是开始。爷爷的扁担经过了父亲之手,如今仿佛压在了我的肩头;而爷爷奶奶佝偻的背影,仿佛也慢慢直了起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家乡的小路上,家乡的泥土沾染在鞋底,衣裳也被草木上的露水沾湿,虽颇有些“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的古意。但翻过了几个山头,双腿不免有些疲软。天际间,云朵悠悠,似是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又似在遥望着人间的沧桑变幻,只留下天上那永恒的宁静与人间这瞬息万变的繁华。而老厝,像是这阡陌交通中的一位长者,默默注视着时代的变迁。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某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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