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娟
齐白石老人有方印章“痴思长绳系日”,什么意思?痴痴地想着找根长绳子把太阳系住,不让它跑得太快!深深被老人的天真可爱、一派天然感动,他是以朴稚的方式来表达对时光的挽留与珍惜呢。据统计,白石老人一生留给世人的绘画作品达三万幅,篆刻两千余方,这样的成绩可谓前无古人。这与老人的长寿及始终保有蓬勃的艺术创作力相关,更是他勤奋、惜时如金结出的果子。他曾说:“不叫一日闲过”,也刻过“一息尚存书要读”“要知天道酬勤”等印章,用以自励励人。更可贵的是,老人的勤奋惜时并非一时冲动,也非一日打鱼两日晒网,而是贯穿一生。
“吾幼挂书牛角”
白石老人曾刻有一方印章“吾幼挂书牛角”,是对年幼时读书生活的回忆。他五六岁时跟着祖父认了三百来字,八岁入外祖父办的蒙馆,读过《四言杂字》《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等书,在祖父的蒙馆中念了不到一年,一部《论语》尚未读完,便因家贫辍学。除了干些挑水、种菜、扫地的杂活,其主要任务是上山牧牛砍柴捡粪,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偶有闲时,便拿出书来读,把外祖父教的那几本书反复温习,还临摹字帖,背着人画画。有一回上山牧牛只顾读书,误了砍柴捡粪,吃完晚饭后又取笔写字,被祖母数落一通:“俗语说得好: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天要是没有了米吃,你看怎么办呢?难道说,你捧了一本书,或是拿了一支笔,就能饱了肚子吗?唉!可惜你生下来的时候,走错了人家!”此番话语齐白石谨记在心,此后再上山去,虽也带了书,却总把书挂在牛犄角上,等捡足了粪、砍够了柴之后,再取下书来读。他也常趁放牛之机,绕道去外祖父处请教,就这样把一部《论语》将就着读完。
他老年时有一首诗《忆儿时事》:“桃花灼灼草青青,乐事如今忆佩铃。牛角挂书牛背睡,八哥不欲唤侬醒。”忆的就是砍柴牧牛不误读书的旧事。
齐白石年轻时学做雕花木匠,常跟着师傅走街串巷揽活做,一次从主顾家中借得残本《芥子园画谱》,视若至宝,从主顾家借来,白天收工回家,晚上以松油柴火为灯,一幅幅勾影。用了大半年时间,把一部画谱(残缺的除外)全部勾影完毕,装订成十六本,反复临摹。这不仅利于做雕花木匠,也为后来的绘画技艺打下坚实的基础。
“一息尚存书要读”
齐白石27岁始拜胡沁园、陈少蕃为师,学作诗文绘画。老师胡沁园教他学习工笔花鸟草虫,还把收藏的古今名人字画指点给他看,教他仔细临摹,并鼓励他学做诗文,“光会画,不会作诗,总是美中不足”。自此齐白石学做诗文便成为自觉,其用功之勤非常人所及。
他跟随陈少蕃相继读了《唐诗三百首》《孟子》、唐宋八大家等古文,还与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缔结诗社,切磋交流诗艺。白天忙于卖画养家糊口,读书学习的事只能在晚上。因家境贫寒,点不起油灯,常借松油柴火照明苦读。有一次他从朋友处借得一部白居易《长庆集》,就是晚上借着松柴的火光,对付着读完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读书的环境,却有读书的嗜好,穷人家的孩子读点书,就是这么不容易。
正是靠这样的勤勉苦读、持之以恒,为其以后的诗文创作奠定了基础。老人在七十岁时曾作诗回忆当年用功情景:“村书无角宿缘迟,廿七年华始有师。灯盏无油何害事,自烧松火读唐诗。”(《往事示儿辈》)
随着交游渐广,齐白石得以见识临摹友人所藏前人真迹,画艺渐进,名气渐增,卖画刻印所得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好一些的日子,于是在离家不远的莲花寨下租得梅花祠的房屋,取名百梅书屋,在里面读书学诗作诗,一年内作诗竟达几百首,可见用功之勤。
及至五出五归,饱览名山大川,视野胸襟为之开阔,在家乡一带画名大增,他并不就此满足,而是天天读些古文诗词,想从根基方面下点苦功。他有诗道:“结茅岩上北堂居,林木萧疏秋气殊。蚁鼠不来尘不到,借侬补读少年书。”又有答友人句云:“独我于书少无分,青灯应笑白头狂。”他的读书完全是自我砥砺,为的是内心的渴求或高远的境界吧。晚年的他自诩“诗第一,印第二,书法第三,画第四”,想来靠的是年轻时日积月累的功夫。
白石老人刻有“一息尚存书要读”印章,这也正是他一生勤勉读书的真实写照。他的画有意境、有味道、耐品咂,其实远不止笔墨功夫深,诗书画印的浑然合一更使画面增添了味外之旨,展现了全方位的修养。以其幼年不到一年的书底子,能有这般造诣,全靠勤奋用功得来。他在题“画蟋蟀”的诗中写道:“秋光欲去老夫痴,割取西风上茧丝。唧唧寒蛩吟思苦,工夫深处老夫知。”实乃夫子自道也。
“不叫一日闲过”
为避家乡兵乱、匪乱,齐白石57岁定居北京。没有官职,更无俸禄,全靠卖画刻印为生。起初他的画学八大山人,风格冷逸,理解欣赏者寥寥无几,门前冷落车马稀,生涯落寞。及至听了画家陈师曾的建议,衰年变法,自创红花墨叶派,求画者渐多,卖画生涯红火起来,姓名亦广为人识。
他在一幅《却饮图》上题写:“凡我好友,最怜我爱我者,不在饮食,请以心爱,吾亦心领。孔子云:老者安之；苏子云:每出劳人,不如闭门之有味也。吾年老神倦,不能冒暑热,伤夜寒,作无益奔走。因画此图谨申鄙意,以免见招不应之罪。”此画作于1923年,正值变法时期,画上文字足见其不喜热闹的天性,更表明他珍惜光阴、闭门谢客、潜心作画的心迹。他曾说:“三日不作画,笔无狂态”,意谓作画要勤奋,每日不停,天天握笔,才会心到笔到,达到良好的效果。
作画既是事业,更是养家糊口的手段,每日不辍。他曾写过一首诗聊以自嘲:“一身画债终难了,晨起挥毫夜睡迟。晚岁破除年少懒,谁叫姓字世都知。”
齐白石七十多岁时,眼看亲朋相继离世,深感生年有限、画债难了,而卖画刻印教书所得,足以让家人衣食无忧,这时他画过一幅《息肩图》,并题诗:“眼看朋侪归去拳,那曾把去一文钱。先生自笑年七十,挑尽铜山应息肩。”其时还画过一幅《歇歇图》,画面上一白眉老翁抱拳胸前,双目微闭,仿佛累极,莫不是他的自画像?
然而事与愿违,前来求画、慕名请教者络绎不绝,他只得继续画下去,始终并未息肩,真是活到老,画到老。他刻了几方印章,“老为尔曹作马牛”“苦手”“有衣饭之苦人”,算是解嘲吧。
抗日战争爆发,北平沦陷,此时齐白石已是八十多岁老翁,他闭门不出,停止卖画。即便此时他也日日作画,从未间断,所作之画,都分给儿女保存。他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浪费光阴的。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给予齐白石极大的关怀,并授予他“中国人民杰出的艺术家”的光荣称号。白石老人心情愉悦,为表达感谢,作画不辍,仅1953年作画六百余幅。这对于九十多岁的老人来说,简直是一桩奇迹。直至去世前三个月,还画过一幅《牡丹》,这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张画。对齐白石来说,真真做到了生命不息,作画不止。
长寿,勤奋惜阴,都是齐白石取得巨大艺术成就的重要因素。据门人张次溪说:“他作画是每天的日课,向来没有间断过,从早晨到夜晚,不是默坐构思,就是伏案挥毫。”“一生中只有几次大病和遭逢不幸事故,像父母之丧等,才停笔过几天。平常日子,偶有心绪欠佳,停了一天或两三天,事后总要补画。”他题画时曾写过:“昨日大风,未曾作画,今日作此补足之,不叫一日闲过也。”他有诗:“未能老懒与人齐,晨起挥毫到日西。”又有诗:“铁栅三间屋,笔如农器忙。砚田牛未歇,落日照东厢。”他有一枚印章“砚田老农”,宛然再现了老人墨海耕耘不息的形象。
他刻有印章“要知天道酬勤”,用以自励励人,也常对弟子讲“业精于勤”。他曾自言:“我由木匠而雕花匠,又改业画匠,直到如今,靠着卖画为生,略有一点成就,一句话概括,就在一个‘勤’字。”他的画有的题“白石夜灯”四字,都是在晚上灯光之下画的。张次溪说,白石老人晚年戴着两幅眼镜,照样作画不止。这种勤劳刻苦的作风,真是数十年坚持、一以贯之的。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山东财政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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