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后子
几场南风刮过,山顶周围那密密匝匝的松树抖落下一个漫长季节积淀的尘埃,颜色由暗变亮,浑身上下散发着昂扬向上的气息。
在风的爱抚下,草儿总是不甘寂寞的。仔细看去,就在那一棵棵一丛丛枯草的下面,更准确地说是枯草的底部,一点点星星般的绿芽,已露出尖尖的头儿,羞怯地向四周探望着。几天后,它们就大胆地扩展开来,与那些陈年的枯草平分春色。树更是不甘寂寞的,身上的绿芽从起初贴着树干冒出,到后来的疯长,也只是几天的工夫。在所有的树中,柳树率先吐绿,其他树相继紧随,争先恐后的样子。你看那棵粗壮的老榆树,旧枝仍在风中摇曳,新叶已藏在其间。从远处看去,是新中有旧,旧中有新。一眨眼,新芽就完全替代旧芽了。桃花开了,梨花、杏花、海棠、榆叶梅……纷纷绽放。
在所有的草木中,属爬山虎发芽最晚。就在山上的草木一天一个样、纷纷争先吐绿、葱茏一片的时候,它仅仅从斑驳的枝条上吐出几个似有非有的叶苞来,给人的感觉还在缩头缩脑地试探着春天。可当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绿,它们终于咬了咬牙,迈进了春天,一脚迈进就打消了所有的顾虑,肆无忌惮地生长起来。
妻子是个野菜迷,几乎天天去山上挖野菜。挖回的野菜用水淘洗,反复几个回合,家里的自来水就跟不要钱似的。淘洗后,把野菜晾晒到用秫秸秆做成的盖垫上,半干,切碎,放少许盐,拌上豆面,用锅蒸熟,名曰小豆腐;还有,同样的做法,只是把豆面换成玉米面,又曰布拉子;菜挖这么多,肯定是吃不掉的,余下的就开水烫过,攥成一个个团儿,放入冰箱,慢慢享用,或送给亲朋好友。
九十岁的老岳母,对野菜更是情有独钟。用她的话说:“大鱼大肉非好物,早春野菜最养人。”吃的就是这份清新,吃的就是这份草香。从贫瘠年月里走过来的人,肠胃里都有着吃糠咽菜的记忆。在我的记忆里,青黄不接的时日,村里村外,树上的,山上的,地里的,凡是能充饥的,全都过了筛子。人挖过,牛羊又啃过,什么东西能存得下?可也怪了,那生命力极强的野菜,总是挖不净啃不光。挖着,啃着,一回头,它们又长了出来,给那些匍匐在大地上的坚韧农人,提供维持生命的食物。
少时积弱老来显。去中医门诊推拿,大夫看过我的化验单,指着略高的一项指标,建议我喝点白蒿水,说这个季节正好,并详细告知具体的做法,还说一定要炒熟,这样祛寒,养肝明目。于是我也加入挖野菜的队伍。扎上护腰,爬上山去,喘着粗气,在坡地里,在碎石旁,寻找白蒿的踪迹。胖的,瘦的,大的,小的,统统收入袋中。山上干活的老头说,今年春旱,白蒿长得少、长得慢。寻来觅去,的确是这样,但只要低头细找,总能找到。把挖回的白蒿洗净,晾干,炒熟,用开水沏喝,真的清口,不亚于那些品牌清茶。
等第二次挖菜时发现,其实白蒿是分若干种的。于是我不再使用铁铲,而是用手轻轻地只把叶子掐掉,以使它们还能长出新叶,进入下一轮循环。
挖菜的间隙,坐在平滑的山石上,微风习习,心生惬意。春意每年都在光临身边的大山,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人们接受新事物的周期越来越短,唯独大山亘古不变,山上的草木依然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回到家,面对前阳台、后窗台的野菜,我想到了恩赐,是大山的恩赐。站在窗前,我用目光继续阅读着眼前这盎然的春山,或许它最懂人的心思,否则就不会用最大的包容和奉献,来满足人的欲望,供人休闲、健身、远眺,提供绿色和养分,心中瞬间升起深深的敬畏。
春山不语,却诉说着一切。茫茫的绿色映衬下,春雨倏忽飘起,山顶上出现了白雾,如丝,如纱,轻轻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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