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黄体军 济南报道
2025年4月13日,秘鲁文学大师、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巴尔加斯·略萨在秘鲁首都利马逝世,享年89岁。略萨的创作以长篇小说见长,但他不仅为世人留下了堪称丰碑的十几部长篇杰作,被誉为“结构现实主义大师”,还在生活中留下了很多难解之谜。如1989年至1990年,他暂时放下一周七天的写作,角逐起秘鲁总统一职,最终在第二轮大选败给藤森。
但他留下的最难解之谜,则是他与《百年孤独》的作者、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马尔克斯反目的事,真相至今仍扑朔迷离。1976年,在墨西哥美术宫,两人共同参加一部电影首映式时,略萨突施一记重拳将正热情地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他的马尔克斯打成半昏迷状态。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一拳也打碎了两人自1967年以来持续十年的友谊。奇怪的是,事情过后直到2014年马尔克斯逝世,两人都对这次拳击事件惊人一致地保持了沉默的克制,偶尔谈及此事,也是只言片语,闪烁其词,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今,略萨和马尔克斯两位文学大师都已杳然而去,我们不妨回头看一下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所周知,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起,拉丁美洲发生了一场让世界文坛震惊的“文学爆炸”,持续时间达十几年之久,众多文坛新星和他们的长篇小说代表作横空出世,如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1962年出版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1963年出版的《跳房子游戏》,秘鲁作家略萨1963年出版的《城市与狗》、1966年出版的《绿房子》,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1967年出版的《百年孤独》等等。这种井喷式文学现象被称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
这些作家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同处拉丁美洲,拥有相同的社会背景,有大致相同的文学追求,如主张文学应该介入现实,大都有游历欧洲的经历。
具体到略萨和马尔克斯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他们相似之处更多,并很早就结下了一段亲密无间的友谊。略萨1936年生于秘鲁,马尔克斯1927年生于哥伦比亚,两人年龄相差9岁。他们都有一个出身贫寒、长相英俊的父亲,都有一个出身大家族的母亲,小时候都在外祖父母家长大,都上过大学,都早早立下了写作志向,都尊福克纳、海明威、鲁尔弗、博尔赫斯等为文学导师,在文学创作上彼此鼓励,并对彼此的作品给予高度评价,都曾移居西班牙巴塞罗那,并做过两年邻居,经常一起参加文学活动,甚至曾相约共同完成一部小说。
1971年,略萨完成了一部马尔克斯研究专著《弑神者的历史》,并以这部作品获得了马德里大学博士学位。此后,他的身份不仅是马尔克斯的挚友,还成了公认的马尔克斯专家。但谁都没想到,五年后发生了那件令人遗憾的“拳击事件”。
“拳击事件”造成的影响在后来一系列事件中,以耐人寻味的方式反映出来。1982年,因为“将现实主义与幻想结合起来,反映了风云变幻的哥伦比亚和整个南美大陆的神话般的历史”,马尔克斯荣膺诺贝尔文学奖。此时略萨却表示如果自己是评委的话,“我会把票投给博尔赫斯”。
1990年接受《巴黎评论》访谈时,谈到与马尔克斯的关系,略萨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原本是朋友。但因为个人原因和政治原因,我们疏远了。作为一个作家,我十分佩服他的作品,但对其人我并不佩服。”
2007年,在纪念《百年孤独》出版四十周年时,略萨同意将自己《弑神者的历史》的一个选段作为马尔克斯这部小说的再版序言。也许这是一种和解的表示?
2010年,继马尔克斯获奖28年后,略萨因“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和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同样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此时,马尔克斯已患淋巴癌十余年,记忆力严重衰退,早已淡出公众视野。但无数媒体转发了马尔克斯写的一条社交平台消息,主要内容是祝贺略萨获奖,还带着一个小标题:打成平手。略萨谨慎地表示感谢。但接着又有有关人员出面否认那些内容出自马尔克斯本人之手。大家心中期盼的拉丁美洲两位诺奖得主之间的和解并未上演。
2014年4月17日,马尔克斯在墨西哥城逝世。78岁的略萨表示他和马尔克斯都早已说好不再提“拳击事件”,这是他们之间一个真正的“约定”。“他到死都一直守约,而我也会一样。”面对众多猜测,略萨甚至说:“我们有传记作者和历史学家,但愿他们能发现真相。”
2017年,略萨受邀参加《百年孤独》出版五十周年活动,他再次盛赞这部伟大的作品。谈到“文学爆炸”的同道中人,他激动地表示:“他们不仅是伟大的作家,更是伟大的朋友。”毫无疑问,他说的“伟大作家”“伟大朋友”肯定包括马尔克斯。也许在略萨心中,他与先他而去的马尔克斯已经冰释前嫌。
对于两位文学大师之间的恩怨情仇,将来也许仍会有读者和研究者继续探究和挖掘,仍会有各种见仁见智的分析和推测,但真正的答案可能只有上帝知道,因为两人已经将这一秘密永远地带进了坟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友谊的破裂,并没有导致他们在文学上彼此背叛。因为从“拳击事件”后他们依然你追我赶地创作出一系列杰作可以看出,“拳击事件”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旺盛的创作力,也没有影响他们的文学判断力,没有影响他们对彼此文学作品的真实评价,没有因为我打了你或你打了我或其他原因而意气用事,把对方的作品贬得一钱不值,略萨没有,马尔克斯也不会。从他们一直坚守的“君子约定”和多次接受的访谈可以看出,他们对彼此的恩怨都有了自己的化解方式,正所谓“文学的归文学,其他的归其他”。做到这一点不易,但他们做到了。这正是让喜爱他们的读者感到特别欣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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