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书记
2025年06月2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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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淼

  前段时间看到一则消息,上海的一位爱书人去世,他生前存留的万卷藏书被胡乱堆放在街头,当作废品处理掉了。这则消息让我产生了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身为爱书人,书与我平生相守,曾经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寂寥的日子,毫无疑问,书带给我的快乐,是无法用言辞来表达的。
  然而,随着年华的消逝,看着越来越多的藏书,我的内心却也暗暗滋生出一种越来越严重的焦虑感。正所谓书多为累,书满为患,人到中年,看惯了世间的无常,经历过太多人生的得失,我已经真切地意识到,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拥有的,当然,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天长地久,应该说该放弃时放弃,该撒手时撒手,才是一种明智的生活态度——的确,人生到了某个阶段,最好的选择,就是有效控制自己的恋物癖和占有欲,卸下包袱,轻装前行。对于我个人来说,如何为人生做减法,亦已成为一门必修的功课。
  那么,有朝一日,当我再无精力打理自己的藏书时,又该如何为它们寻找一个去处,安排一个归宿呢?事实上,我不是不明白,将这些书籍传诸子孙,惠泽后人,无疑是一个最为理想的结果。但儿子的学习兴趣偏重于理科,对我收藏的这些文史类书籍基本上没有什么感觉,显而易见,如果把这些书籍留给儿子,只能徒然增加他的负担。面对这个愈显棘手的难题,我思来想去,纠结了多日,才终于下定决心,在旧书网上开一个小书摊,把那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书籍整理出一个书目,标出定价,挂在网上,等待有缘人接手。
  书摊就这样开张了。时隔不久,收到了第一张订单,订出的是一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选》。这套书本来有很多部,我年轻时喜欢现代诗歌,但囊中羞涩,所以只买了这一部。《中国新文学大系》既难以配成全璧,而且我对现代诗已经兴味索然,才决定挂在网上出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订购了。怪哉!这本书我原本很久不读了,束之高阁,封面上落满了尘土,如果不是有人下单,它肯定会继续呆在书房的某个角落里,难见天日。然而,一旦交付快递,准备出手时,我却突然感觉着有点心疼,毕竟,这本书曾经在我的书架上放了那么多年,它已经与我的似水流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没过几天,居然又订出了一套《李敖千秋评论丛书》。曾经有过一个时期,我是李敖的铁粉,不仅到处搜集李敖的著作,甚至还花费很高的价格,买了一本李敖的签名本。那是一段难忘的岁月,彼时我尚且年轻,精力充沛,难以遏制买书的激情。我能够追忆起买到这套书时的所有细节,追忆起拿到这套书时的兴奋心情,而且我还在这套书里留下了大量的批注笔迹。比如,1999年7月25日夜,我在书边上这样批道:“读李敖,首先是痛快!传统文人大多以相互标榜为能事,像李敖这样直言不讳实属罕见,说人之不敢说,道人之不敢道,读来真是淋漓酣畅,痛快之极!”李敖在书中说,“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是为小丈夫,我则在这句话旁边评价:“大丈夫与小丈夫的区别,正是李敖与传统文人的区别。”
  从我标注的日期来看,我是在短短几天内读完《李敖千秋评价丛书》的,那时,我白天上班,只有晚上的时间可以用来读书,只用了几个夜晚就读完了这套书,可见我对李敖的痴迷。如今既然订出了这套书,我自然不好随便毁约,而这套多年不读的书,也突然间变成了宝贝,让我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挥泪对宫娥”的感觉。于是,做摘抄,拍照片,忙得不亦乐乎,就是想在寄书之前,把关于这套书的值得记忆的东西保存下来。
  随着书摊的订单逐渐增多,我的心情不仅没有欢欣,反而变得越来越懊丧。有些书才刚刚出手,我就后悔不迭,当我陷入后悔的情绪不能自拔时,便开始把书摊上列出的许多书籍一一下架,并在网上反复检索,重新买回自己卖出的书籍……但仍然还是有不少书籍再也买不回来了,其中包括:《今朝风日好》编号签名本,《书叶丛话》毛边签名本,《前尘梦影新录》钤印毛边本,《爰居阁脞谈》线装本,《丛碧词》线装本,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老版的《中国民间故事集》……稍稍列出这样一个“离我而去”的书单,以纪念那些“曾在我家”的新书旧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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