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倩
2025年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抗战题材的文学作品大量涌现。今年高考作文题目,令老舍先生的抗战小说《鼓书艺人》引发关注,这也从侧面传递历史的回响。
房伟短篇小说集《猎舌师》(全新修订版)出版,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作为高校学者,他带领学生做抗战课题研究,拥有得天独厚的史学眼光;作为小说家,他以短篇“铺路”,为长篇打牢地基,自带独特的审美视角和文化品位。《猎舌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抗战小说,拥有双重而开阔的精神视野:既有穿越历史迷雾的生死拷问,也有超越文本之上的人性剖析,堪称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的抗战断代史和人类心灵史。
金宇澄在非虚构作品《回望》中说:“人与群的关系,人与史的碰触,仿佛一旦看清了某些细部,周遭就更是白雾茫茫。”这就意味着,返回历史现场,重构精神叙事,需要远与近的辩证技巧。批评家李敬泽说过:“虚构是一个精致的肺,需要吞吐全世界的空气。”房伟的独特之处在于,选材是抗战,落笔是人心,以意象为“针”,用时间团“线”,精心编织出历史之网,以复杂抵达诗性。其中,《白光》之雨滴,《杀胡》之孤鸣,《五三》之蝴蝶,都不约而同营造出撞击心灵的场域。诗性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活着的确据、生死的照亮,因为“言说即照亮”。
从结构上看,这本小说集从书名到单篇小说题目,皆为诗眼或俳句,秉承“诗从寺说”(叶舒宪);《五三》《异生》可看成作者自传体的“补白”,《异生》又与《中国野人》形成某种互文关系。而《副领事》中的五言绝句“藏头诗”,《地狱变》里的石刻“悲欣交集,生死无常”,《猎舌师》中的中式食谱等,都蕴含深深古意。
正如房伟曾说,“历史应该与人类心灵有关,更与人类自由有关。每一个历史人物,都身处人类探索存在的心灵历程中。”开篇小说《中国野人》,极易让人想到邓一光的《人,或所有的士兵》。汪曾祺先生曾指出“气氛即人物”,作者擅长以气氛烘托立体人物,重点写到了雪与泪,不啻于一种精神的制衡。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猎舌师》全书内容,那就是“穿越历史的迷雾,捕捉死亡的蝴蝶”。所有小说都自带作者的成长性与地理性。济南出生、香港访学、苏州工作,房伟的履历比较丰富,小说题材与内容的敞开性,更是具有可通约性和异质性。作为济南人,小说《小太君》《地狱变》《鬼子妮》《五三》,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鬼子妮》中,老商埠、响水胡同、庙花胡同、四里圃街道办事处、明湖书社听柳琴戏,甏肉饭、香油果子,济南方言“毛格儿”“杠赛来”等,巧妙地勾勒出故事的“取景框”,兼具市井风情和民俗之美,以此反衬出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小说里的“山崎俊”,原型是在济南颇有名气的山崎宏大夫。山崎俊、女儿樱花,与居委会主任颜大娘、颜大娘的儿子兆德、以及街坊邻居等,都给人以亲切感。
实际上,从短篇小说集《猎舌师》到长篇小说《石头城》,房伟早已形成属于自己的美学风格:跳出战争写战争,深掘心灵写人性,大胆“越轨”重构灵魂。这些短篇小说涉及现实与魔幻、虚构与经验、风俗与人情,最令我信服的是“转场”方式自然,“换韵”张弛有度,诗性力透纸背,烟火气扑面而来。以《猎舌师》为例,标题迷惑人,故事则打动人。起初,我以为作者特别钟爱“猎”字,从《猎舌师》到《狩猎时间》,反复领悟发现,“猎”是一种高倍显微镜下的侦探,剥开表象探寻蛛丝马迹,外求虚幻,内观真实。骆宁安以厨艺报仇,《手肴》里的表妹也是用厨艺报仇,只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端出水晶肴蹄招待对方。表哥被她误伤一只胳膊,结尾处他痛心道“有手时应多弹奏几曲《哀郢》”,无形中把伤感与愤恨推向高潮。
加拿大文学批评家马歇尔·麦克卢汉说过:“我们透过后视镜看着现在,我们倒退着走向未来。”作为80后、90后一代,我们无法回到历史上游聆听父辈的记忆,能做到的是心怀敬畏、守住常识。就像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每年五月三日,防空警报在城市上空响起,市民自发前往“五三惨案”纪念碑前悼念遇难同胞,这不只是公民的精神仪式,更多的是一座城的精神刻度和历史温度。反过来再审视《猎舌师》,封面上赫然醒目的那串黑色数字,无不是一种警醒:历史从未走远,瞬间也是永恒;纪念抗战胜利,就是不忘过去,牢记历史。
(作者为济南80后青年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