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鹅“嘎嘎嘎”
2025年12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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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亚

  大鹅怎么叫?很多书里都写作“嘎”。可我觉得,“嘎”字太轻飘,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够不上鹅叫的粗犷劲儿。倒是带有后鼻音的“杠”更贴切,中气十足,振得人耳膜发颤,连池塘边的芦苇都要抖三抖。只是字典里没这拟音字,我也只好随大流,暂且“嘎”着吧。
  村里那方池塘,是大鹅的天下。十几只白鹅整日在水面巡游,像漂浮的云朵。鹅颈一伸一缩,天生一副傲慢相。若再“嘎”一下,声音能穿透半个村庄,简直威风八面。村里顽童遇见大鹅,也会绕道而行,生怕被那扁嘴钳住皮肉,火辣辣地疼。
  朱家大鹅最凶猛。那是只雄鹅,额顶的肉冠红得发紫,走路一摇三摆,俨然池塘霸主。它独占最好的水域,不许别的鹅靠近。谁要是犯了它的忌讳,便竖起颈毛,张开双翅,发出一连串“嘎—嘎—”的警告。说来也怪,这群鹅在它的统治下,竟秩序井然。它们平常不敢乱叫,只等雄鹅先“嘎”一声,才敢小声应和,就像古装剧里“臣附议”的台词。
  有一天,雄鹅突然死去,池塘里顿时乱了套。那些鹅常常斗得白毛乱飞,“嘎嘎”声终日不止,把池塘搅得像开了锅。村里人见状直摇头:“家无主,扫帚舞。少个领头的,连叫声都没了章法。”
  鸡鸣报晓算尽职,狗吠护院是本分。偏偏这鹅,叫得有点“无厘头”——高兴也嘎,生气也嘎,遇生客嘎,见熟人嘎,连看自己的影子都要嘎两声。然而,李叔却说鹅叫得好:“实在!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叫,不藏着掖着。”他抽着旱烟,眯着眼:“你听那声‘嘎’,多敞亮,跟敲锣一样。”说着,还学了两声,把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
  大鹅叫得直白,活得也简单。你若喂它,它便吃;若不喂,自去觅食,从不眼巴巴地瞅人。鹅认家,有时却不认主。村东张家的鹅走丢了,在村西赵家住了半个月,过得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待张家人寻来,不过“嘎嘎”两声,权当寒暄,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气得张家人踢它两脚。难怪村里人骂笨孩子叫“呆头鹅”。
  入冬之后,塘面结冰,鹅叫声也少了。它们挤在圈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抢食时,才会发出短促的“嘎嘎”声,全无平日的张扬。李叔蹲在鹅圈旁,往食槽里撒了把玉米,说:“鹅也懂时势哩,天寒地冻的,叫得太响,白耗力气。”原来这“呆头鹅”竟是大智若愚,还会审时度势呢。
  大鹅位列乡间“三霸”,并非徒有虚名。我家养过三只鹅。每天放学后,我便去田间挑草,回来剁碎喂养。鹅是开春时抓回来的,到了暑假已成大鹅。鹅和我亲近,我去哪里都跟着,一路“嘎嘎”,活像三个白衣卫士。有一次,路遇恶犬拦路,我被吓得不知所措。三只鹅突然炸开翅膀,伸长脖子,“嘎”一声冲上去,直啄得那狗哀嚎逃窜。此时再看大鹅,踱起方步,仰天长“嘎”,活像凯旋的将军。
  后来,我进城安家,自然没有大鹅。假期里,我陪女儿去农家乐园。见池中白鹅悠游,女儿学着“咕咕”叫。我脱口纠正:“是‘嘎嘎’。”女儿眨着眼,问我为什么?我却怔住了——我该怎么告诉她:这个简单的拟音字里,藏着一个童年的池塘,藏着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水波,藏着那些昂首挺胸的白衣“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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