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王宗坤

    前些日子回老家听说大盲死了，我听了不禁一震，在心里我一直觉得欠着大盲一笔债。

    小时候听村里人讲，大盲八九岁的时候被母亲带着从黄河西逃难到我们村，他母亲嫁给了一个老光棍，算是在我们村落了户，老光棍没有什么家业，再加上那时人们对大盲的这种身份多少有些歧视的成分，大盲一直没有讨上媳妇。后来人们就都传说大盲的精神不正常了。

    老光棍去世后，地里的活儿大盲不会侍弄，就把村里刚分给他们的责任田退了回去，开始整天走村串户的以收破烂为生。但在农村也没有多少破烂可收，大盲和他母亲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后来大盲就瞄上了村里的小学，超期服役的废旧纸张是可以收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收到学生们丢弃的课本、老师们看完了的旧报纸这样大宗的东西。大盲吃上了甜头，就每天下午早早来到学校大门西边的小树林，这是我们学校倾倒垃圾的地方，值日的同学清扫完教室，把垃圾倒上来，大盲顾不得尘土飞扬，总是第一时间扑上去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年，我上小学五年级，虽然已经恢复了高考制度，也知道了学习的重要性，但还整天和几个男生琢磨怎么搞破坏，怎么出风头。发现了大盲的秘密之后，我们决定捉弄一下大盲。招数非常简单，就是事先去各班把废纸收集起来，以此作为和大盲交换的条件。一开始我们要求大盲叫我们“大大”(我们那地方对父亲的称谓)，后来我们又要求大盲从我们每个人的裤裆里钻过，再后来我们让大盲把衣服扒光了要看他的小鸡鸡……为了得到我们手里的破烂，大盲几乎满足了我们所有要求，那段时间我们就这样用垃圾来糟蹋一个人的尊严，为自己恣意横行的少年时代注入着虚妄的快乐，这就是年少的无知与轻狂。

    后来我上了初中离开了村小学，开始把心思用在学业上，轻易见不着大盲了，就是见着了也躲得远远的，因为大盲的境况越来越差，成年不洗澡不理发，看上去就像个野人，他在我的眼中已经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疯子。大概是2003年春节前，我在老家再次见到了大盲，大盲已经老多了，还是很脏，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想到了小时候对他的捉弄，心中涌上了一阵的内疚。我走上前去递给了他一支烟，他用黑黑的手掌把烟接过去，我给他点着了火，大盲贪婪地吸了一口，吞进去的烟雾还没有从鼻子里喷出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我让他要注意身体，他抬起手背擦着刚才呛出来的泪水说，我不感冒，我有萝卜和茶，我也不让我娘感冒……

    回到家我跟母亲说起了大盲，母亲说，别看大盲是个疯子，对他娘可一点儿也不疯，他娘都老得走不动了，还背着他娘去镇上看戏。听了母亲的话我半晌没有说话，我想起多年前对大盲毫无顾忌的戏弄，身体的某个部位隐隐地疼痛起来。当初我们实在不应该那样对待一个有如此爱心的人，我想以后有机会一定对大盲说声对不起，但是现在大盲死了，我该再向谁说对不起呢?

    人要有悲悯之心，从小就要学会善良和同情。这些如果上纲上线，也能归到老祖宗留下的传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于儿时的同伴大盲，我想，我们那一伙的行为就失却了应有的人性道德。所以我至今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