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老特拉福德球场(Old Trafford)看看，在团里，本人提议不多，所以容易得到首肯。不多事成功概率就高。曼联是支豪门球队，但球场没有想象的那样豪华，中国大城市都能看到类似的建筑，而且名字里的“老”字也很准确，设施的确陈旧。显然，俱乐部没把精力用在形式上，而用到了内容上。来到心仪已久的地方，总要做点贡献，我买了条红魔围巾，自认为与曼联扯上了关系，本人投了资———6英镑。
当天恰逢曼联主场对阵汉密尔顿。比赛日是球迷的节日，平常沉静的英国人在这一天狂热起来。细想想人类挺奇怪的，22个人围着一个圆球跑来跑去，竟能引起那么多人手舞足蹈。人吃饱了就想获得成功的快乐，具有攻击欲望的男性最需要宣泄渠道，足球提供了这种满足。失败也是创造好奇的因素，足球的偶然性强，成功者有时不是最强者，戏剧式的变化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我们没有门票，只能隔墙听着场内欢声雷动，想象着涨潮退潮似的攻守转换，虽然看不到精彩画面，但那震撼气氛在电视机前绝对感受不到。
球场外，警察如临大敌。有的步行，有的驾摩托车，有的乘汽车，最神气的是骑警，端坐于高头大马上，气宇轩昂地俯视着地面。古老办法可能更有威慑力，如果球迷结队闹事，马队迎头而上，肯定冲得七零八落。英国是绅士国家，人们骨子里就有贵族气，但是足球流氓在世界上也最邪恶。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仅一步之遥，只要是极端的，就容易被
撼动。
我最喜欢曼联球员朴智星，这位小眯眼的韩国球员，长得干巴巴一团精气神，速度极快，急停急转，动作简洁干脆，没有花活。一个东亚人能在世界顶级球队长期效力，这本身就说明不是黄种人不行，韩国球员能做到的，中国球员也应该能做到。国人所有的劣根性，都在谢亚龙、南勇等人执掌的足球圈里表现出来，而且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喜欢足球，也喜欢国学，突然觉得，透视文化糟粕、醍醐灌顶比弘扬传统精华、提高自信更有价值，鲁迅的伟大就在于他爱之深、责之切。新国学要建构，也要解构，解构是建构的前提，冷静须高于热情，知道自己的短处，有利于理性重建，这是更高层次的文化自觉。
不期而至的小雨淋湿了天地，远方苍穹浮现出双彩虹，像两扇开向天堂的拱门，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天景，像孩子般兴奋起来，不停地拍照，招来当地人奇怪地看着我们。国内的彩虹颜色不全，这里的格外清晰，连边缘的紫色都很纯粹，可见大气干净而透明。过了几天，我们又撞上了双彩虹，在斯特拉斯福小镇———莎士比亚的故乡。上天有灵，总在神奇的地方给出亮丽。老特拉福德代表现在的都市文化，喧闹、时尚、青春、大众化、无深度……斯特拉斯福代表传统田园文化，宁静、深沉、古朴、精英化、有厚度。老特拉福德、斯特拉斯福———英伦双彩。
莎翁小镇地处爱汶河畔，人口两万，但慕名而来的游客每年有370万人次。其中学生特别多，这是英国学校的固定项目，有文化朝圣意义。1564年4月23日，莎士比亚诞生在汉利街上的一栋旧屋内。如今故居四周的建筑都比较新，色彩艳丽，像童话小屋。只有这栋房子呈原木色，是历史深处的记忆。400多年前的木质建筑，至今保存完好，足见英国人的精心。美国的莎翁粉丝曾经想将它买走，整体搬往北美，这刺激了当地人的神经，决心不惜代价保住原生态文化，古迹不接地气，就成了空中楼阁，没有根生定力。
莎翁之父是皮匠兼商人，最原始的小资本家，但是房间里陈设简陋，可见当时糊口是第一福祉，吃得饱，吃得好，再有些余钱剩米即为大户人家。
青年莎翁离家去了伦敦，在都市成名后，1608年前后，他又携家回到故乡，落叶归根是亘古轮回。归巢后建了新家园，至今遗址还在，是片空地，他女儿女婿的住所就在旁边，依然完好，现在是间咖啡馆。为什么莎翁自己的房子消失了，而且尚未复建？陪同人员卖了个关子，让我们猜，最终我也没听到答案。莎士比亚是在52岁生日那天走的，同一天来去，也是奇人。他们全家葬于小镇教堂室内，院子里有许多墓地，安眠着其他一些人。为什么有里有外？陪同人员还是让我们猜，这次我听清了答案：教堂用地是莎翁家产。有钱能使磨推鬼，钱多了就是电磨，推得小鬼停不下脚。
有些到过莎士比亚故居的人说，不看后悔，看了更后悔。身游而非神游，自然心不在焉。莎翁出生于如此宁静的田园氛围中，笔下本该充满圣洁与安逸，何以写出那么血腥的悲剧？我开始怀疑艺术源于生活的金科玉律。《哈姆莱特》中有一名句———“TO BE OR NOT TO BE”，中文译为“是生，还是死”，表达了王子复仇与苟活的犹豫，但从更高的视角看，它概括了人生的所有对位要素：忧与乐，阴与阳，美与丑，人与兽，天与地。每人每时都生活在矛盾中，只不过我们没活明白罢了。悲剧的狰狞、小镇的恬淡，就是“TO BE OR NOT TO BE”的两极情景，对善体会得越透，对恶描绘得越深。孔子所说的“扣其两端而竭”，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徐宏力，博士，教授，青岛大学副校长，青岛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主席，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从事美学与国学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