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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菜园
  • 2011年10月17日 作者:
  • 【PDF版】

    □作者:麦子

    外公留下的最后笑脸,虽然至今时隔将近半年,但仍然在我脑海中十分新鲜。他握着我的手说:“病好了,咱就回家过年。”那是去年年底。看到他高兴的样子,我也以为他会彻底好起来,离开那充满特殊气味的医院,回到容得下小小菜园的乡村。

    外公劳碌一生,晚年仍不停歇。看到院外有一小块空地,他又拿起铁锨忙碌起来。外公家的北面有座山,他的院子正好是山根处。这块空地的泥土弥足珍贵,也花费了外公很长时间才打理妥当。每到播种季节,他都会撒上一些菜种,或是栽上一些菜苗,细心呵护。外公听力不好,午后,外公门前经常聚集一些老头,这些人大声聊天,外公在菜园里捉虫松土,他听不到这些人的热闹,只关心他的菜蔬是坏是好。

    外公家在山南,我家在山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跨过山去外公家玩。秋天的酸枣红彤彤的,酸甜可口,惹人喜爱。我摘满一塑料袋酸枣,将其中一颗送到外公嘴里。回想他故意装做被酸倒的夸张表情,我现在仍不自觉地抿嘴微笑。

    出于谋生的需要,这座安民山周围的村民都成了开山工,打磨过的石头可以用来盖房子。我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度过了懵懂少年时光,自行车从我家骑到外公家。那时的父亲也是一名开山工,他和许多人一起用火药把山炸开缺口,然后将石头送到盖房子的各家各户。父亲白天上山,照看我的任务落在了外公和外

    婆身上,那时候外公还没有开垦那一片菜园,而是开了一家小商店。我有关美味的最初印象就留在了外公家,那是一个贫穷但善良的年代,我不知羞耻地吃掉了外公家用来卖钱的零食。

    时间如水,急功近利、贪图利益的思想侵袭到了农村。父亲找到了新的工作,可其他村民仍然完全不考虑环境保护,安民山被越炸越低,外公也逐渐老去。就在别人家的院墙越砌越高的时候,外公开垦出了一片菜园。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片菜园在外公院外、道路旁边,菜园周围只有矮矮的木头栅栏,那也是为阻挡爱偷嘴的家禽。外公把精力都放到了菜园里,所以每逢收获季节,菜园里都琳琅满目。外公并不担心菜园里的菜被偷,因为他会主动将茄子、辣椒、韭菜、萝卜等送到邻居家,让他们品尝新鲜的滋味。假若谁家来客人却没备好青菜,也经常会到外公家的菜园里摘。刚开始,他们会掏出钱来给外公,但是被外公很严厉地拒绝了。外公认为金钱能衡量劳动,而不能衡量劳动所带来的快乐,外公需要的正好是快乐。

    因为外公的大方和热情,外公门前总会聚集许多人。忙完菜园里的活,外公会搬出桌子、椅子,拿出茶水、扑克招呼他们。他们知道外公听力不好,便使出很大声音出牌、聊天。一阵阵的大嗓门又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到外公门前,他们嘻嘻哈哈,高兴非常。不远处就是外公的菜园,绿油油的菜园就像那时外公苍老

    却坚韧的生命。去年,外公因病住院,虽然外婆也将桌椅搬出来让已经习惯来外公门前的人继续消遣,但是他们却索然无味,就像美味佳肴却忘了放盐。

    去年腊月廿三,小年,还未痊愈的外公执意出院。他穿着新衣服坐在炕上,屋里挤满了探望的村民,那些老头一直盼着外公回来。去年春节,是外公家最热闹的一年。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以及村里很多人都来家里给外公拜年。外公仍然坐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我那时以为他怕冷,其实他是用被窝的温度延续日渐冰冷的身躯和本来就脆弱的心脏。

    外公患有冠心病,家里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药盒,可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甚至比任何人都用心过度。记得以前大舅买了一辆货车拉货,外公总会跟在车上,无论白天黑夜。外公对外人开玩笑说,我给儿子押车,挣点零花钱。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怕我大舅开车粗心。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外公不时提醒大舅小心驾驶。后来大舅过意不去,终于戒掉了烟酒等不良嗜好,而且开车从来没出过事故。这时,外公才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别人。每逢提到是如何戒掉烟酒的,大舅总会不自觉地说起外公熬得满是血丝的双眼。大舅在城里买了房子,外公总会把新鲜的蔬菜送到大舅家里,大舅说城里买菜方便,外公说自己种的菜安全。

    小姨嫁到了稍远的邻县,喜欢孩子的外公将小姨的孩子小

    华接到了自己家,就像当年照顾我一样疼爱小华。去年春节,外公躺在炕上,刚满十岁的小华偷偷把自己的压岁钱塞给外公。小华说,外公病了,得用钱看病。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我明白了亲情的传承完全可以不依靠书本教育,长辈的亲力亲为可以将美德延续,而且这种延续是自觉的,甚至是更加牢固的。

    春节过后,外公病情恶化,他被送进医院接受了一次大手术。操心过度的外公年龄已大,手术后身体虚弱,被送进了监护室。求学在外的我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总是说,快好了,但是还没好。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者竟然是很少给我打电话的母亲。我内心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电话里母亲声音哽咽,我的手突然像被什么抓住似的不能自已。我拿着手机,浑身发冷。那一晚,关于外公的种种回忆让我痛苦不已,我走进洗刷间,打开水龙头,将哭声埋进哗哗的流水里。那晚,我坐上了回家的最后一班车,到家时已是凌晨。那晚月朗星稀,那晚恍若隔世。

    我奔丧在家,饭桌上的父亲一言不发,他咽掉一口白酒后眼圈微红,然后埋头说,你外公是个好人。我点点头,将眼泪和米饭一起咽进肚里。父亲如此感慨,不仅因为外公在父亲做开山工时为他提供了一顿顿可口的午饭,也不是因为外公给我家送来了许多新鲜的蔬菜,而是因为外公视人如己、与人为善的性情。外公村里有一个残疾人,是

    个罗锅,名字叫铁锤。在我一次次被父亲送到外公家时,我都会在或凄冷或炎热的早上看到一个驼背的人在街上拾粪,那人就是铁锤。我很怕他,怕他丑陋的脸和背上如铁锤一般的疙瘩。和我一样厌恶他的村民有很多,但是外公却不是其中的一个。他在开商店时经常会送给铁锤一些食物,有了菜园后又送给他很多蔬菜。我长大后很少见过铁锤了,但丧礼那天我又看到了他。他还是那么丑,但是很明显地老了,背上的疙瘩也不如年轻时那么坚挺了。平时抽不上烟的铁锤在那天过足了烟瘾,这或许是外公给他的最后仁慈。

    外公去世在阳光明媚的四月,守灵者和哀悼者都不用忌惮严寒酷暑。外公的葬礼很庄严,许多曾经一起打牌、聊天的老头蹲在院外的菜园边,他们说,外公一死,整个村就像塌了半边天。我泪眼婆娑地听着小华与年龄不相称的哀嚎,看着菜园里虽没人播种但已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唏嘘不已。挂在墙上的遗像,外公满脸皱纹,但微笑着,就像那一片被开垦很深、生命不息的菜园。这菜园延续了外公的生命,却注定永远寂寞,因为这片菜园再无种菜人。

    安民山已被炸得沟壑相连,从远处观望,山顶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神兵自上而下砍了一刀。近处仰望,本来的陡坡变成了悬崖,稍大一点的声音就会被无限扩大。在那山根新坟处,我真想再叫一声外公,却不知道空灵的回声能否传到外公所在的天堂。

    点评▲

    深情之作。在外公菜园里,生长的不只是菜蔬,更是浓浓的亲情。外公还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当下的世道人心。浓浓的亲情,去除了文字的躁气;看似流水账,因深情的浸润而变得韵味无限。

    点评人:孙书文,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现为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初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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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当时,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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