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苹果树抽枝发芽时，丈夫要外出打工，她也想去，丈夫便皱了眉头。她知道，他放心不下年迈多病的父母，还有那几亩果园，最担心的是她出去后找不到工作。

    送他出村时，她紧拉着他的手，心里的不舍，成了眼里一层又一层的雾。他却不懂得怜惜，一转身，头也不回就走了。她痴痴地望着，婆婆走过来说，想去，就跟着一起走吧。她摇摇头，挽着婆婆的胳膊往家走。

    她人长得漂亮，心灵手巧，是村里人人夸的好姑娘，却偏偏生来聋哑。他俊朗挺拔，只因父亲多病，家贫，才娶了她。他心里是有不甘的，可她温柔贤惠，聪明能干，把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说不出什么不好来，日子倒也平静。

    夏天，她心里的思念像果园里疯长的草，锄过一遍，又长出来一层。她一遍遍在日头下锄着草，盼望着苹果丰收，卖个好价钱，还了家里欠下的医药费，他就可以早些回来。心里的盼望随着枝头的苹果一天天蓬勃着。

    婆婆心疼她，伺候完老伴，来果园帮忙。她不让，每次都把婆婆“赶”回家。婆婆熬了绿豆汤给她送来。婆媳俩坐在果园里“说话”，她的一双手轻巧灵敏地上下翻飞，高兴地对婆婆“说”着她的盼望。婆婆微笑地“听”着，心里眼里都是喜欢。

    秋天，红彤彤的苹果挂满了枝头。她忙着采收、搬运苹果。卖了苹果，还了债，竟还有些剩余。她给婆婆买了件新衣，婆婆竖起拇指，夸她勤快能干，她脸上的笑明媚而生动。

    他打电话回家，她看到婆婆拿起听筒，便凑上前来。电话里，他叮嘱母亲注意身体、照顾好父亲，说挣了钱就给家里寄，对她却只字不提。婆婆看看守在一旁的她，跟儿子说，“媳妇想你了，抽空回来看看吧。”他说：“哪有时间啊。”“那你跟媳妇说几句话吧！”“妈，看您真是糊涂了，说了她也听不见，好了，我还有事，挂了啊。”婆婆怏怏地放下电话，抬头正迎上她询问的目光，婆婆便跟她“说”，他问你好呢，说过段时间不忙了就回家。她是那般聪明，别人的心思，只一个眼神，她就能懂得，转身，眼里有了些许落寞。

    冬天，农闲时节，她收拾完家务后，给一家人织毛衣，他的、婆婆的、公公的。针线的穿梭里一行行逐渐堆积起来的，是她用爱织就的温暖。下雪，婆婆出门时不慎摔断了腿。她把婆婆送到医院，楼上楼下背着婆婆挂号、拍片、检查，滴水成冰的日子，她的额头却满是细密的汗珠。

    她怕婆婆躺久了身上起褥疮，就把双手搓暖和了，垫在婆婆的臀部，等到手麻了再轻轻抽出来活动一下，如此反复。同病房的人都夸婆婆有个好闺女。那些天，她医院、家里两头跑，整个人黑瘦了一圈。婆婆对她“说”，年纪大了，不中用啊，连累你受苦。她微笑着指指婆婆，再把手放在耳垂下，是在说，你是我妈啊！婆婆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一个星期后，他才赶回来。她正给婆婆喂饭，动作耐心而细致。看到他，她疲惫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

    婆婆趁她出去时，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回来了，就好好跟她过日子。你不在，都是她受苦受累撑着这个家。妈知道你心里想啥，你嫌弃她不能说话。可我觉得，她“说”得好着呢。你听不见，是因为你从来就没跟她好好说话，也没用心去听她说话。

    他低下头，半晌无语。

    她回来后，递给婆婆收音机，打开，里面正唱着婆婆爱听的黄梅戏。他惊讶地望着她。婆婆说，她听不到声音，可她的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啊。

    婉转悠扬的戏曲声里，他仿佛听见是她在唱。他站起来，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她羞红了脸，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满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