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比较主流的说法是，学而优则仕，似乎当官是有规可循的，只要猛读书，把书读好，就有一把椅子空在那里，等您去坐。这话确实很励志，只是很多读书读得很好的人，到官场里去找位置，怎么也找不着。

    曾国藩在主席台作报告，也许说的是学而优则仕吧，但他私下里对人说的，却是运而优则仕：“不信书，信运气。”做官靠读书是难靠上的，运气做主才是官场真励志。曾国藩释官运，好像很不符合现实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恰好由贾宝玉接着，这不是小概率事件，而是微概率事件，比中彩票更难。现在谈官运，一般都说做官在运动，不说做官在运气，运动而优则仕，是典型性官运；运气而佳则仕，是非典型性官运。这两种官运，在不同时代，各有比重。曾国藩那会儿，可能非典型官运不算少。

    最为典型的非典型性官运，在清代是刘玉书。刘爷读书不在行，若想依靠学而优去仕，那是不可能的，小时候老师一天只教三个生字，他三天都没学会。大清对书痴未必开了多大的上升管道，而对白痴却给了很大的攀爬空间，只要有钱，可买个官做一做。刘爷是个富二代，他爹跑到京城给他捐了一班。按大清体例，花钱买官，未必马上有官做，得排队候补，猴年马月空出位置，才轮上。刘爷是个土财主，家里有钱，朝上却无人，想运动当官，找不着门路，在京城苦漂了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九品角色，获选广东某县做巡检。

    大清的感恩教育抓得好，官员赐了官给你做，你就得对官员深切感恩，牢记权力是从哪里来的。大清故例，捐班者授予实职后，须到午门外“望阙谢恩”，官帽都是皇家制造，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所有新任官员都得向皇帝感恩戴德。问题是你跪拜，皇上并不出来答谢。记得小时候冬天读书，老师教导我们：老师在场不在场都要一个样啊；说完这话，老师就跑到办公室烤火去了，我们哪能那么自觉？老师在场是一个样，不在场是另一个样。大清皇帝教导臣子，领导在场不在场都要一个样啊；皇上说完这话，跑到妃子胸里取暖去了，这些臣子，自然也做不到都一个样。

    刘玉书也许是真有点痴，也许是高兴坏了。他补缺次日，独自一人“望阙谢恩”来了，那天下着盆泼大雨，刘爷穿戴整齐，恭仪午门，三跪九叩，脸色一片虔诚，招式非常认真。大清官场已烂得很了，制度无人遵守，不算最烂；烂就烂在，守制者不成栋梁之料，反成了笑话之料。刘爷在那里认认真真走过场，恰好有位王爷过此，要去向皇上汇报工作，看到那模样忍不住爆笑，打发仆人去问问那是哪里的哈宝，仆人问明了，来向王爷禀报。刘玉书官运硬是好啊，恰在这时，两广总督正好也来了，与王爷遇上了，打恭打招呼，王爷回想刚才所见一幕，对总督说：“贵属下某县某司某巡检刘玉书……”合该这刘爷有官运，王爷说了半句，没说完，太监在那里高声大叫“宣王爷上殿”，王爷匆匆撇下总督，往宫里去了。

    大家都常说官话是套话，官员说全话，八成是套话，但官员说半话，一句话只说到一半，不说了，那八成是艺术。王爷本来这次是不想玩领导艺术的，他想说完的是“贵属下某县某司某巡检刘玉书真是个哈宝崽啊”，结果因太监而把下面那话儿弄没了，留给了总督无穷的想象空间。领导爱逢人且说三分话，话怎么能说全呢？若是说，贵属下刘玉书你给我关照一下，提拔一下，那就授人以柄，没出事倒好，一出事准是脱不了干系。你说我说了吗？我没说，你说我没说吗？我说了。官员说话打招呼，大都爱说半句，道理就在这里。

    总督回了地方，恰好碰到刘玉书前来报到，总督一看帖子，不得了，那是王爷的人啊，马上给刘玉书安排了好岗位，税务局，好肥缺啊。没出一两年，刘爷弄了个盆满钵满，他就去答谢总督，总督跟他说，你官职小了一点，我有点关照不上。这也是实话，叫一个比省长还大的大官，直接关怀乡镇长，是有点不方便。总督就叫刘玉书再花点钱捐两阶，刘爷如今不差钱了，他已入了大清官场，进入了权钱互动的良性循环轨道，以大清的钱买了大清的权，再以大清的权去弄大清的钱。不几年，这刘玉书连升三级，爬到司局级了。

    与运动而优则仕之典型性官运相比，刘玉书这厮运气而优则仕，都是偶然性，好像缺乏统计学上的意义，其实也不。这两种官运，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在一条轨道上运行的，简言之，三个字：上靠上。身在官场要想上升，全靠上面。上面有人，癞蛤蟆能吃天鹅肉；上面没人，大天鹅永做丑小鸭。官运机制如此，没条件与上面对上干系的，创造条件也要上，所以要运动做官；想创造条件也创不了的，就靠运气做官。总之都得真真假假与上面攀上干系。真的不用说，假的呢？如刘玉书，无意而假，攀上了，这确实不多见；而有意而假者，也是能够攀上的，三陪女冒充一品领导之娇娇女而升为七六品僚属，无业民假装方面大员之公子哥而升为五四品官员，我们也是常有耳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