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鲁会
小时候,老师上地理课讲,祖国最大的海是南海,遥远而神秘。后得知,南海周围有一些东南亚国家,包括马来西亚。马来西亚华人很多,以广东福建为主,黄河以北的儿女,少之又少。然而,最近去了一趟才知道,在马来西亚偏远的沙巴州,却有一个山东村。
马来西亚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脱离英国宣布独立,接着1963年,地处加里曼丹岛的北婆罗洲独立,宣布加入马来西亚联邦,改名沙巴州,形成今天马来西亚的东马、西马两块国土,隔南海而相望。首都吉隆坡在西马,沙巴州在东马,两地相距甚远。沙巴的首府叫亚庀,有从深圳直飞亚庀的航班。那天,飞机从南到北飞越整个南海,在东南边上轻轻转了一个弯,才降落在红房绿树掩映的机场。
晚上,我们的好朋友也是当地侨领谭育良、吴添泉先生为我们接风洗尘,请我们到他们自己的夜市吃烧烤。三杯啤酒下肚,吴老板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山东村,有你们许多老乡,村长叫张景程,我打一个手机,请他过来认识一下。这真叫人不可思议。不一会儿,老乡来了,果不其然,人高马大,像咱们山东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张村长快人快语,无比热情,握手拥抱,赢得满场掌声。但那一口地道的天津话,却令人诧异,你是哪来的山东人?
他不紧不慢,抽着雪茄,仰望天空,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已整整一百年了。那是1913年,当时这里的统治者是英国人,听说中国的山东人吃苦耐劳、体力过人,就到中国招收山东华工开发沙巴。可谁知天不随意,山东人报名不多,又有人半途而退,人数寥寥。天津、河北一带的人听说此事,一起商量说,反正英国人人生地不熟,也听不懂啥是山东话,分不出谁是山东人,咱们冒名顶替,就说是山东人,也许能找到一条活路。四里八乡的老百姓赶来报名,不多不少,整整108户,还拖儿带女,在天津集合上船,辗转香港换了一条大船,又在海上走了二十几天,最终在亚庀上了岸。那时的亚庀,森林覆盖,人烟稀少,分田分地,伐木盖屋,开荒种粮。沙巴来了山东人,一传十十传百,从那以后,约定俗成,就把北方乡亲都叫做山东人,还命名了山东村、山东路。
这船山东人到了这里,真不容易。咱们北方一年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可沙巴地处赤道附近,终年都是夏天,烈日炎炎,有些人水土不服,或客死他乡,或返回祖国。留下了70多户,就在异国他乡繁衍生息、扎下根来。当地至今还有顺口溜说:一百零八好汉,婆罗洲打天下。还有一句是:华北第二代,生根在沙巴。你说巧不巧,当年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就在咱们山东。
都说世上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华人,可这不是说着玩玩就行的。华人在国外,有了二三代,以后的事情就复杂去了。孩子要受教育,华人要有社会,族群要有融合,文化要有传承,政治要有参与,生活要有发展。如今乡亲在这里生活得怎样?到了沙巴的第二天,我们决定接受张村长的邀请,改变行程,去山东村看一看。
亚庀是一座南海边上的热带海滨城市,漫长的海岸线像金丝串起了一粒粒珍珠般的城区,十分美丽。一般印象,村子都在城外。我们早上乘车去山东村,从市中心转了一个弯,就看到很大一片居民区,坐落在一个山坡上。张村长说,从这就算进了山东村,咱们从这条路上去,从山东路回来,来一趟不容易,多看看吧。真是见多才能识广,原以为山东村是个村,其实是亚庀的一片市区。
张村长骄傲地说,没想到吧,看咱山东村地位有多么重要,咱们也是最早的沙巴人呢。一百年前,这里可都是原始森林,整个亚庀才几百人,哪有什么村。我们的前辈从这里一下船,就由殖民者带到森林中分地,每户十英亩,可以多要,说好五年免税,以后如按时交税,土地可以转售。英国人又给了些工具、钱粮,于是就搭个棚子,住了下来。这里雨水丰沛,种什么长什么,后来华工学着种橡胶咖啡,还应征修建了亚庀到兵南的铁路。再后来,随着山东村人丁兴旺,借二战日本投降之际,山东村又由那时村长带着来到十几里外,开发了一片新村。如今,亚庀有两大片山东人居住的城区。他们有当年的土地作资本,或卖地或建房或出租,做些各类生意,日子都还说得过去。像咱们山东人,心态平和,小富即安。
我们的汽车爬到山上,看到了左右两片墓地。右边是汉族样式,左边是回民墓区。停车下来,见我们有些疑惑,张村长解释说,一百年前来的乡亲里,就有回民。到了马来西亚,这里信奉回教,尽管咱们主张族内婚配,但有些后人还是自然而然地与当地人通了婚,改信了回教,于是有了这片墓区。其实,我们为了传承中华文化,早就建有一千多人的华文学校,每年敲锣打鼓过咱们的传统节日,还经常练练北方人拿手的武术功夫,世代延续下来,成了咱们华人的命根子。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孩子们向外发展,族外通婚越来越多,我们的北方血统渐渐淡化了,我们的文化传统也渐渐融入马来西亚各民族文化之中。这大概就是入乡随俗,文化因融合而天下大同吧。
因有事在身,汽车沿蜿蜒崎岖的山东路下来,我们就要与张村长道别了。回望偌大一片山东村,心里有点不舍和遗憾,没能看望其中几户烟台、济南、德州的乡亲,愿下次补上吧。谁知这时,女导游又给我们一个惊喜,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就是山东村里的山东人,老人说是从辽宁来的,再往前就说不准了,老人经常嘱咐我们,到哪也要说咱们老家在山东。没有错,东北多是山东人。望着眼前的女导游,落落大方,还真有咱北方姑娘的气质模样。真是缘分,在这里见到山东老乡,你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山东人的口碑好,更是在这里得到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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