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音的父爱
2014年06月3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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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
  我出生时,父亲已年届不惑,打记事起,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头发稀疏、话特别多的“老头儿”形象。哥哥经常开玩笑说,打小耳朵就被“老头儿”的话磨出茧子来了。
  记忆中,成长的节拍总是伴随着父亲絮絮的话语,细碎而又绵长。倔强的哥哥因为不肯迎合这烦心的旋律,有时还搀杂进了打屁股的声响。记得哥哥上中学时曾引用过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爸爸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们变坏的可能。回想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有时我的哥哥回家晚了,父亲就让我们看着他的眼睛细细盘问,一任飘着香味的饭菜变凉,直到彻底消除了“贪玩打闹”的疑虑。约同学到家里来玩,父亲会千方百计了解人家的学习和品行状况,生怕我们陷入“交友不慎”的误区,为此,有个同学还曾与我毅然“绝交”。如果我和哥哥的学习成绩出现下滑,那更是如临大敌,父亲鞭辟入里的分析能从天南扯到地北,有一次甚至归结到了我爱美照镜子上,居然把小镜子给没收了。
  谁的爸妈不唠叨呢?那些看似难以容忍的“琐碎”,谁又能说不是至深至真的亲情?有一次,母亲在我极度委屈的时候曾劝慰说:“你爸爸打小跟着继父下南洋,不让上学,没有鞋子穿,每天早上四点多钟就起来到村里收鸭蛋、做学徒工,从五六岁干到十几岁,一个人漂洋过海回国上学,从举目无亲到有了咱们一家子人,他都不知道怎么爱你们才好了!”
  父亲早年的故事我早已耳熟能详,再经由母亲转述,却深深地触动了我的灵魂,感觉一下子读懂了父亲的心。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随着结婚、生子一步步走来,特别是回望自己比较坚实的人生路程,更觉父亲正如一部心仪的书籍,那伴着阅读而来的心动与神摇,历久弥深。陆幼青在他的《生命留言》中提醒我们:“带着你的需要去看望你关爱的亲人和朋友吧!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需要你。没有比这个再好的礼物了。”
  感谢作家的提醒。如今,我一直想对父亲说:“我需要您的叮咛,需要您的唠叨。”然而,前几年那一场脑血栓,不仅摧残了父亲的半边身子,还弱化了他的语言能力。他那咿咿啊啊的含混的表达,让人感到莫名的凄楚与悲凉。靠着母亲的翻译,父亲表达了他带着黑色幽默的自嘲:“以前自己说话太多了,现在多听听你们说话吧。”
  我尝试着经常与父亲低低述说如今自己的得意与成功、困惑与不安,试图唤回他那近乎消失的语言能力。父亲颔首微笑之际,我心里也时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父亲那份淋漓尽致的牵挂,哪怕是含怒的指责。要知道,那才是人间最纯最真的一种欣赏,最深最厚的一份挚爱啊!
  享受父亲那有声的爱,近乎成了一种奢望。直到有一天,父亲一位久居香港、阔别近三十年的朋友登门来访,这巨大的刺激仅使父亲久已僵硬的脸部抽动了几下。然而,当那位老先生侃侃而谈,历数父亲当年在信中夸赞我和哥哥的宗宗事迹时,奇迹出现了——父亲的脸上呈现出灿烂的笑容,两只手努力地拍起了巴掌,并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好”字。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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