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皮肤及其他(下)
2015年05月1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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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亦

  有人说,上帝创造自然,人类创造城市。上帝为什么创造自然?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也许所有的创造最终都归于无解,而人类创造城市却有若干解释。比如在中国,分封诸侯使城建有了现实迫切的需求,诸侯王不仅需要居所安逸,安全更是首意,“筑城以卫君”是中国古代城市极明确的实用目标,君、王的政治文明自然而然就浸透在城市的每一块石板和砖瓦中,而卫生的讲究也就顺理成章了。可以想象古时的长安、洛阳、建业、大都等都会干净整洁,甚至连济南这样的府邑治所也比乡野清洁,大家衣着干净、行色从容。卫生既是文明的指标,又是文明家园的饰物,具有很外在的表征,而文明的内核须由此而前行,细细体察方可得验。
  说到底,文明还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它总是埋于肤下,却时时散发清香。
  浅黛色的上海外滩已经被隔江而起的玻璃墙遮蔽,高楼一长再长,早时的上海几乎无迹可寻。千里之外的济南也不甘落后,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似乎吃了什么催长猛药,城市极速膨胀,随之而起的是不息的聒噪和难以落定的尘埃。
  旧时的北方城市,都是帝都的延续或分支,带有鲜明的体制色彩。济南原有厚实的城墙,城墙内的人也像城墙一样敦厚规矩甚至有些拙滞。济南四围黄土,极易受风沙侵害,尤其在植被失护的早春和秋冬,风沙可就是城里的常客了。可在济南住过的老舍先生,并未提及风沙之苦,却描绘了济南温暖的别样冬景。
  铁铉曾经发现并扩大了济南城的意义,让它成为横亘在北平和南京之间的一道藩篱,朱棣围攻济南三月而不克,第一次南征计划在济南终结,最后只好绕道南下,攻下都城南京,而济南依旧在。济南城是坚硬的,济南人也多有硬朗的性格,济南人的性格多是道义的集成,他们不管朱棣是不是未来的皇帝,攻打朱允文就是犯天条,这是人间最大的背叛,因此他们可以豁出命去抵抗。
  事实上,透过济南城坚硬的皮肤,我看到了这个城市内在的柔软。因为有泉,所以有渠;因为有泉,所以有湖。泉湖河渠织就了一幅柔性水城图:一城山色半城湖,家家栽柳,户户垂杨,黄菊、白荷、青山、绿柳杂相投映泉湖池渠中,这不是人间仙境,也是江南水乡的风光。可惜了,美景虚设。济南城里的读书人,来往于济南的官宦丁男,心早随了大统的格式,虽有辛弃疾,也只是“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的遗憾和“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追忆。粗放刚烈是这个城市的基本性情,偶有李姓小女子清照,在清澈明透的泉边湖畔吟哦,把一个女人的百结愁肠系于千般柔细的湖泉细柳,缔造着哀怨天下的愁情词帝国。
  济南的泉池几次干涸,沟渠里淤泥渐显,时有下水井盖孔隙冒出阵阵腐味。渣土卡车穿城而过,雷霆之声惊起的再不是一滩鸥鹭,而是一颗颗无法安静的心;宽胎辗碎好梦无数,卷起漫天飞扬尘雾。人们除了感叹天干地燥,已经想不起来这座北方城市曾经被一个女人的心润湿过。毕竟沧海桑田的自然之力可以把一切后果都承担下来,全不顾任何毒怨和毁誉。
  已经没有当年的勇气爱城市了。
  上帝的大手笔以无尽的魅力将我拉紧。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本名李传敬,代表作有《药铺林》、《双凰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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