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华
我家那小学生就是见不得我独享一碗面。只要听到“乒乒乓乓”剁姜切蒜,他就会溜进厨房里东张西望,而后施施然踱了出去。待一碗香气扑鼻的红汤小面上桌,这小子便提一双筷子挨我坐下,不由分说直接抢碗开吃。黑油油的脑袋都快闷到大碗里,“呼哧呼哧”半天不肯抬起来,那面瞬间被收拾得七七八八,我不由得啼笑皆非:“给我留点!再下一碗给你。”
这边半晌抬头,答话含混不清:“不,就吃妈妈碗里的。”
“妈妈碗里的香些?”
“嗯嗯,香些。”口吻相当霸气,表情颇为得意。
遥想当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挤对”妈妈的?她正待拿筷子挑面,我抢先端过碗干掉一大半才抹抹油嘴,把余下一点汤汤水水还给她。
就要吃妈妈碗里的,妈妈你奈我何?儿子的小得意,和当年的我如出一辙。而我似是嗔怪,实则心里千朵花儿开。当年妈妈的心情,想必与如今的我亦无二致。
一个乐于分享,一个陶醉于被分享。问答里的意趣、颊齿间的温情,都融进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里,被暖洋洋吃进肚子,活鲜鲜存在心里,多年后依然香气四溢氤氲在记忆深处。
分享,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行为,一种愉悦的心灵体验。分享的东西,可以是一首好诗、一处美景、一种文化、一次特别的经历、一次成功的喜悦,也许就是一瞬间的灵光闪现……一粥一饭的分享对象,多是家人,而那种黏糊到一杯水、一碗面、一只苹果的分享,往往专属于最亲密的人之间。
旧单位有一男一女俩同事,男未娶女未嫁,多年来看不出有更多交集。一日同事饭聚,席间几人均有些酒酣耳热。忽见女主瞅瞅碗里油晃晃的猪蹄,娇滴滴叹道:哎呀,这个我不爱吃,你不是最喜欢吗?帮我吃了吧!说话间手起筷落,猪蹄已易主到隔着两个座位的男主碗里。男主萌萌一笑,在众人有些惊讶的注视下,甘之如饴地将猪蹄啃个精光。
果然,不日便传出这对男女上门面见对方父母的喜讯,如今二人的儿子已读高中。想来当年那只被分享的猪蹄便是一个预告的介质、一个宣言的载体,它以高调又极接地气的方式在宣布一个承诺:从今日起,你我便决定要一起过日子,一起分享分担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共同的父母、孩子,一套房一辆车、一间屋一张床,一趟旅行、一次别离、一场疾病、一餐粥饭……包括一只猪蹄。
这个世界,有了分享才愈加美丽,无论分享的是欢笑抑或眼泪,是得志抑或失意。张小娴说:“人生本来是苦多于乐。你的开心,有太多人和你分享,不一定要是情人；悲伤,却不是很多人可以和你分担。你愿意把悲伤告诉他,他才是你最想亲近和珍惜的人。”
分享令友情坚固,令爱情升华,令亲情恒久,令文化不断趋同,令人世温暖友善,令心灵再不孤单。有珍视的东西与人分享,恰好有人也愿意与你分享,在分享中放大了快乐、缩小了苦痛,这样的人生值得庆幸与羡慕。
而眼前,儿子,我且与你分享这一碗面。也许现在你还小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你会懂得:当你愿意与我分享这一碗面,就代表着你把你的信任依恋都托付给了我。我愿意与你分享这一碗面,也就意味着我把我的爱与牵挂全倾注给了你。
毋庸置疑,爱与被爱皆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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