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朵飘流的云
2019年11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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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羽

  仰望蔚蓝的天空,一朵白云缓缓移动,引人遐想,富有诗意!这情景让我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夏清云。听到这个名字,大概谁也想不到,这个人不是中国人,他是俄罗斯人,他一生漂泊,行迹不定,确实像天空中一朵飘流的云。
  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写过一首诗《云》,开头四行是:永恒的流浪者,天上的浮云!你们和我同是身遭放逐的人,像串串珍珠穿过蔚蓝的草原,打从可爱的北国向南方飞奔。用此诗句来概括夏清云的一生,极其准确。他就像被风驱赶的云,不断地从北向南飘,从俄罗斯飘到中国的哈尔滨,从哈尔滨飘到北京,从北京飘到上海,然后从中国飘到南美洲的巴西。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漂泊者、流浪者,虽浪迹天涯海角,心中却依然牵挂中国,牵挂俄罗斯。他默默地写诗,反复吟唱的主题,就是思念两个祖国、两处故乡。
  夏清云(1913—1992)的原名叫瓦列里·别列列申。他是一位颇有才华的诗人,多年学习汉语,还是一位出色的诗歌翻译家,他用诗体翻译了《道德经》,翻译了屈原的《离骚》,李白、杜甫的诗,以及白居易的《琵琶行》、北朝民歌《木兰辞》。他把中国看作第二故乡,在中国生活了32年,从7岁到39岁,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跟中国联系在一起。他创作的诗歌很多跟在中国的生活经历有关。《北京》《游东陵》《中海》《湖心亭》《从碧云寺俯瞰北京》,从这些诗的题目,就能知道他对中国有多么熟悉。在众多俄罗斯侨民文学家中,瓦列里·别列列申占有相当显赫的位置。可是,他的诗歌和翻译作品却长期被埋没,几乎无人知晓。
  从2001年起,我开始接触别列列申的诗歌。齐齐哈尔大学的李延龄教授多年关注俄罗斯侨民诗人在中国的创作,他组织高校学者翻译五卷本的《中国俄罗斯侨民文学丛书》,约我翻译其中的一本,书名《松花江晨曲》,其中就包括别列列申的29首诗。别列列申的作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后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别列列申的原文作品与资料,但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网上能查阅下载的诗数量有限,译作只查到了《道德经》俄译本,其他翻译诗集无处查询。2006年,北京举办国际书展,俄罗斯来了一个作家代表团。北京外国语大学李英男教授跟我联系,希望我参加书展活动,配合诗人丽玛·卡扎科娃组织一场诗歌朗诵会。李英男老师听我提到别列列申的诗歌,说这件事她可以帮忙。原来她的先生阿格诺索夫院士是研究俄罗斯侨民文学的专家。李老师帮我复印了七本别列列申诗集,为我进一步翻译和研究提供了便利条件。
  李福清是俄罗斯汉学家鲍里斯·里弗京院士的汉语名字,他也是南开大学的特聘教授。有一次我跟他提到别列列申翻译过屈原的《离骚》,但找不到俄文译本,不知能不能在他工作的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查找这本书。2007年1月6日,李福清先生寄来了《离骚》俄译本复印件。他告诉我说“文研所”没有这本书,他是到欧洲进行学术访问时,顺便到法兰克福市图书馆查到并复印了这本书。
  李萌博士的著作《缺失的一环——在华俄国侨民文学》对别列列申的生平与创作有深入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翔实的资料。通过认真阅读,纠正了我以前译文中的几处错误。比如,根据音译的“湘潭城”,应为“香潭城”,是诗人虚拟的地名,暗指杭州。
  李俊升博士2005年曾参加翻译《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后来他到社科院工作。2010年5月去莫斯科访问,他来电话问我有没有需要购买的图书。我告诉他,希望帮我查找别列列申翻译的《团扇歌》。他不仅查到了这本翻译诗集,还为我拍摄了图片。当我收到这些,真可谓如获至宝!
  2012年9月我应约去杭州参加“大运河申遗工程诗歌朗诵会”,正好李英男教授和阿格诺索夫院士也出席会议。我们谈到2013年是诗人别列列申诞生一百周年,觉得应当组织一次活动纪念这位诗人、翻译家、文化使者。当时我表示一定抓紧时间翻译他的诗歌,把《道德经》《离骚》《团扇歌》俄译本的序言、译后记翻译成汉语,再加上这几年写的几篇文章和随笔,合成一个集子,算是献给诗人百年诞辰的小小纪念。
  别列列申1913年出生于俄罗斯伊尔库茨克,父亲是工程师、白俄罗斯贵族后裔,曾在中东铁路局任职。他跟随母亲从俄罗斯的赤塔来到中国哈尔滨,在当地的俄罗斯侨民学校读书。他17岁毕业于哈尔滨基督教青年会中学,随后就读于哈尔滨北满工学院,学习法律和汉语,大学期间开始写诗并发表作品。到北平工作后,别列列申的汉语进步很快,而且非常喜欢古老的北平,他用“奇妙”两个字来形容这座古都。他还四处游历,丰富的阅历加深了他对中国风土人情的了解。他认同中国文化,在《乡愁》一诗中,他称中国是善良的“继母”,黄皮肤的中国人是他的“兄弟”。
  由于三十多年在中国生活,阅读了许多中国古典诗歌作品,别列列申格外推崇中国诗人屈原、李白、苏轼。他在《西湖之夜》这首诗中写道:“农历每个月十六夜晚,/人们都说:‘月光盈窗。’/普天月明!我还年轻,/这地方几乎就是家乡。//屈原投身湍急的溪流,/他的心难以承受忧伤;/皓首的李白陷落井底,/捞取水中醉酒的月亮。”不熟悉中国的文化传统,很难写出这样的诗句。别列列申的诗中常常出现中国文化元素,比如茶叶、丝绸、扇子、松树、菊花、胡琴、书法、水墨画,这在其他俄罗斯侨民诗人作品中并不多见。别列列申写诗格外注重音韵节奏,布局谋篇明显受到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他把中国视为“第二故乡”决非偶然。
  上世纪40年代中期,别列列申将鲁迅的短篇小说、杂文与书信翻译成俄文,由上海时代出版社出版。他和戈宝权、草婴时有交往,并且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夏清云。
  别列列申一生出版了十三本诗集,拙译一百首诗只是其中很少的一小部分。他的代表作《没有主题的长诗》,包括800多首十四行诗,全部运用奥涅金诗节写成,篇幅比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长出一倍。可我至今只读过一些片段,始终没有看到完整的原著。
  瓦列里·别列列申这位有才华的侨民诗人,长达半个多世纪被岁月的风尘埋没,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或许,我们对他的翻译与介绍才刚刚起步。但愿有越来越多的读者关注这位诗人,有越来越多的学者研究他的作品。除了其个人创作的诗歌,能把《离骚》《道德经》以及唐诗宋词译成优美流畅的俄语,为中俄文化交流做出贡献,就凭这些建树,他应该得到人们的敬重与怀念。
  (本文作者为南开大学外语学院西语系教授,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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