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出手术室时,我对二师兄说,感觉美极了。我天生就该做个医生。你相信吗,我喜欢肿瘤。
二师兄说,我相信。如果我们都讨厌它,怎么可能跟他们打交道这么久?我告诉你,今天只是你们的初吻。随着岁月的推移,你会越来越爱它,越来越着迷,要是玛丽莲·梦露生个瘤子站在你面前,她的性感双峰敌不过她的瘤子对你的诱惑。我告诉你,你爱一个女人也许只能维持三五年,你爱肿瘤,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女人,你看多了就是一个样。而瘤子这个东西吧,就好像让你夜夜换新娘,个个都如花似玉,想不爱都不行。
昨天二师兄的一台手术都要收官了,老板进来对着盘子里的肿瘤碎片看一眼,二话不说拿起刮匙在颅底探索片刻,掏出一小块碎片丢进盘子里,狠狠地白了二师兄一眼。
下午的时候老板就在嚷嚷:“霍思邈呢?让他过来!我要骂他!手术做这么多年了,手感一点都没有的啊!3ⅹ5的瘤子有没有挖完一点数都没有吗?”我们一面打哈哈,一面密报让二师兄赶紧出去避一避风头。
下午一台风险很大的手术进行得极顺利,我们归结于运气。老头出来的时候喜笑颜开,上下通气,我们再赶紧把二师兄叫来让他过去。
二师兄马屁一阵猛拍,李教授啊!今天手术顺利的嘛!开得漂亮的手术见过,开得这么漂亮的手术,真是世间难找啊!老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李教授,你找我?”二师兄趁机递话。
“我什么时候找你了啊?”
“啊?小郑说你找我,我查完房就赶紧过来了。”
“哦!没事,没事。”老板“没事”二字刚吐完,就想起了早上那台手术:“你小子,我跟你讲啊,你离精还差得远来!手感,手感这个东西很重要。”
二师兄点头哈腰:“手感是什么?手感就是经验嘛!我要是像您那样开过一万个病人,不用看片子我都好开了。”
“你个小猢狲!不看片子能开刀啊!你开给我看看!我又不是X光!”
云淡风轻飘过。
很多医生到老了退休以后每天哪怕在门诊坐一下都是舒坦的。他的一生奉献给了医院手术台和病人,骤然离开以后的失落感难以名状。
成就感,这个东西对每个人都很重要,它让你觉得活得很有价值。
病人踏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有的舌头拖了二尺长,有的血流如注,有的坐着轮椅或者靠人搀扶,大多数人都流着泪,怀着焦急的心。
他们躺在手术台上被全麻以后,你根本感受不到那是个有生命迹象的人,如果不是监测仪的滴答起伏声提醒你。
手术过后的第一天,他们无比痛苦到无法忍受,呻吟之声不绝于耳,可我心里非常清楚,第二天他们就能坐起,第三天就能拔掉所有的插管,第四天他们就扶着窗台看窗外一片生机,第五天,他们拎着大包小袋千恩万谢着离去。
这样的流程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已经熟稔于心。
这是我心灵最好的安慰剂。
3月6日
小蕾刚从我这里走,床上还残留着她的肉香。(我的天哪!为什么非常美好的一件事儿,给我一形容就龌龊不堪呢?)今天晚上是她的大夜班。凡是医生护士,没一个不憎恶大夜班的,小蕾是个异类,她一到上大夜班就开始兴奋。用她的话说,从午夜开始,整层楼,所有的病患、护工、特护、家属、器材、药物,包括桌子板凳,都归她一人管,她最喜欢当领导的感觉。因为长这么大,从没当过干部。
这是我和她最本质的区别。我从上幼儿园起就当班长,到小学的大队长,到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一路保送到博士,一路当干部。我经常想不通像我这样的优秀杰出人才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数学一塌糊涂、脑子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唯一的解释就是给世界寻找平衡吧!如果我们以后结合,我们的家庭智商水平还是应该能够达到平均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