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华又失眠了,半夜被门声惊醒,穿上鞋走出去,永道已经不在了。沙发上剩下折好的薄被,留着他躺过的痕迹。
她走到阳台上,习惯性地向下望。黑夜里,除了零星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他也许正站在某棵树下咳着抽烟,也或者,落寞地离开了。
这样的画面拧痛了她的神经,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地流泪,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出高三毕业后那个炎炎夏日的午后,他离开时落寞的背影。
高考结束后,文理科的通知书差不多是前后脚寄到家的。
隔天,普华去书店打工,一出小区就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施永道正推着车站在对街,立在烈日下暴晒。他变黑了,头发长了,也胖了些,但眼里除了冰冷,只剩下一种令她胆战心惊的平静。她见过他的顽劣、气馁、霸道、无奈,但是她从没见过他像个路人。
她推车走过去,他跨上车向路口骑,骑出一段距离,停在那里等她。
“走吧,陪我回学校拿点东西。”
她没有多问,一路跟着他,难得表现得这么配合。
他在顶楼的拐角楼梯上找了个阴凉处让她坐下,自己则跳下台阶在平台上席地而坐,能面对着她。
“我先说,我说完了你再说。”他扫了头发上的汗,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报到卡,北大生化,我是理科班最高分,说
到做到了!”
他展开信封给她看,指着上面的字,“我的名字,专业,我想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应该差不多,不知道你那张是不是?就是改改名字和专业,我是三号报到。”交代完,他把信封折起来拍在地上,目光转而犀利,向她伸出手,“现在轮到你了,你的北大中文系呢?拿来给我看看!”
普华面无表情把腿蜷回台阶上,抱着膝,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叶普华,我问你,你的北大中文呢?”他苦笑着,嘴角抽搐,看起来变了一个人,“说话啊?”
“我问你呢!”他一定要个答案,抓起地上的报到卡,作势要揉烂,“说啊!”
她猛地站起来,在台阶上晃了晃,扶着护栏才稳住自己。
“别撕!我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报北大……”
“是……改了吗?”他走近她,冷漠开始松动,但她下面的话马上打消了他一丝一毫给予的理解。
“不是改了……是我根本……没报过。”
“你是不是……从来就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他背对着她走到楼梯边,周身包裹着冷漠。
“我只是……不想去北大。”她木讷地说完,颓然坐回台阶上。
“为什么?”他转过身,捡起地上的报到卡装回信封里,等着她的答案。
她低下头,再一次令他失望地选择了沉默,似乎在一起的四年里,她做
的最多的就是沉默,最彻底的也是沉默,无论他怎么做,做多好,她也不愿意把心里的话告诉他。
走到她跟前,他蹲下来,把她习惯别起来的一缕头发放下来,拿走了那枚黑卡子。
她抬起头,由衷地对他说:“对不起……”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极度失望地望着掌心里的卡子,退开说:“算了吧……叶普华……”
他站了站,便走掉了。颀长的背影在拐角一闪而过,从她眼前彻底消失,没有再告别。
她独坐在台阶上,把脸埋进膝盖,试着习惯这样微微疼痛的平静。
她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从正午他离开到傍晚落日带走了最后一点余晖。
她的心脏跳了588下。再见了,叶普华,她想象着他的声音。
再见了,施永道……
这之后的一年,普华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