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为了做一次访谈,普华去了一趟天津,回到家里已近午夜,客厅里飘着一股弥散在空气里的酒味,淡淡的,又不容易忽视。一阵风把大门带上,砰的一声撞上了锁,惊得普华一身冷汗。
她回身四顾,房间和离开时一个样,刚要喘口气,却分明听到卧室方向传来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人的脚步。普华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整个人戒备地愣在沙发上不敢动。卧室的门慢慢地推开,有个黑影缓缓从漆黑里走出来。
普华憋在胸口的尖叫因为看清他的脸,变成急促的喘息,险些软倒。
永道撑着门框斜靠在那里,大半张脸遮在卧室的阴影里,手指间夹着根没燃尽的烟蒂,送到嘴里深吸了一口,暗红的火点照亮了他整张脸。
他安静地抽着烟,眸子很黑,头发极乱。注意到她向门口移动的步子,在她要开门前,弹掉烟蒂踩在地上,狠狠把火星捻灭。
普华的视线落到他脚上,他正穿着的,是她元旦时扔掉的一双旧鞋。
永道走到餐桌旁拉出椅子坐下,指指对面说:“坐下说。”
逃的念头曾在普华脑中一闪而过,但她还是放开门把慢慢走过去,坐在他指定的椅子上不安地望着他。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你撞到安永,我帮你把书捡起来,你连谢谢都没有说。我想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学校有我这号人物,初中的前两年咱们没什么交集,我只知道你是五班的生活委员,每天去取信……”他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叙述,从最初的相识一直说到他们共同经历的十四年的点滴,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很苦涩,最后一点不留,只剩下淡淡的失落。
他的身子横过来,捏住她的双颊慢慢施力,“叶普华,到今年,整整十四年了,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四年?能这样陪你耗着折腾,你想过吗!”
他松开手,重新拿起打火机打,一明一灭地按,她朦胧美好的轮廓像是虚假的幻灯片,同样地出现再消失。他从口袋掏出两个旧信封放到桌上,蹲在她身边拉起她冰凉的双手,缓缓说:“你不应该先扔我的衣服鞋子,你该打开储物间那个上锁的箱子看看,放在家里这么多年,有多少过去十四年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却知道的东西锁在里面!”他强拉着她的手打开其中一个信封抽出信纸,十几年前她稚嫩的笔迹跃然纸上,普华的心拧痛着收紧,不忍去看上面一字一句对安永的爱慕。
“叶普华,我不是不知道,我是装着不知道。他必然后退,因为我们是哥们儿,因为你是我女朋友,是我老婆。你不该拿他气我,说跟他好过,你知道我最介意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最好的,但你也不该那么说,可你就是说了。孩子没了,孩子是我的,是我们两个的,你知道我多心疼,多难受吗?”
他掰开她抓着椅背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搂紧她抚摸着她平缓的腹部,“叶普华,你特可恨知道吗?十四年是什么概念,你仔细想过吗?”他的手压着孩子睡过的地方反复地揉着,沉迷地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你总是那么安静,一成不变的发型,一身校服能穿上好多年,但你在广播里的声音特好听,我喜欢听你说英文,我喜欢听你笑,我想你多跟我说说话,但你总是那么安静。”
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温暖、和煦,有浓重的酒味。